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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2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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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傅白景就彻底没了消息。分别得过于狼狈,白小理也没有主动联系他,反常的是,他也安安静静的,就像在人间消失了一样。她每夜都辗转难眠,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痛苦地挣扎。只是时不时的,脑子里偏偏又冒出那时白景的面孔。他的体温仍在,脸上的失望和痛楚被路灯映得深刻。她又想起父亲描绘过数次的情景,当时他也是在路灯下被人丢弃,然后被接进家中。那时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表情?一切不得而知。只是白小理知道,她的拒绝可能也伤害了他。
起床已是快9点的事情了。今天没课,室友三三两两出去自习,白小理没做正事的心思,便想去找方流。方流在宿舍住得不愉快,与家里闹了一番后还是搬出来在学校附近自己租了房子。白小理跟她打了一声招呼,就准备去拜访一下这位活神仙。
冬天的清晨温度很低,推开楼道大门的那一刻呼出去的白汽几乎可以在睫毛上固化成霜。然而雾气刚一消散白小理就愣住了。傅白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楼底下,脸色惨白,定定注视着她。
白小理感到心口狠狠一跳,下意识就想逃回宿舍。可她还是没这样做。她故作镇定地走到他面前,透过雾气依旧可见他通红的耳廓。她大脑空白,本能似地想伸手替他捂一捂,然而下一秒却马上清醒过来,强压住了那股冲动。
她努力自然地问他:“你……过来有什么事么?”
傅白景沉默一下,接着从口袋掏出什么东西地给她,语气有种刻意的冷淡:“那天你落在我宿舍了,我给你送来。”
是一副毛线织的手套,街边小店到处都有的普通款式。白小理的心不可抑制地失落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接过。
“谢谢。”
她看到他的手也被冻红,青白色的骨节在弯曲时清晰可见。她觉得自己简直卑鄙。不敢见他,却又希望他能来找她,不止是为她送什么劳什子手套。
“其实你扔了也没关系,不是重要的东西。大早上这么冷为这个跑一趟挺不值的。”
说着话她便将手套胡乱塞进包里,又看一眼神色冷淡的傅白景,想说什么却不敢多言,只好干巴巴地笑了笑,“我有事先走了。东西送到了你也赶紧回吧。”
说完扭头就往校门出去。走了一会听到他跟上来,她没有回头,反而步子越来越急。就这样一路走到地铁口,正要进站,胳膊却被人猛地一拽,力气大得让她向后踉跄了一步。
“白理。”
白小理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眼皮重重跳了跳。她回头望他,他苦恼地锁着眉,手还死死抓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痛苦的隐忍。白小理心口一酸,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静静等他要说的话。良久,他轻如薄羽的声音夹杂在寒凉的空气中虚弱无力地传来。
“我想你。”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这几天都是,想见你,但又找不到理由来看你。”
白小理蓦地眼眶发热,连忙别过头去。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控制不了。我以为自己可以像以前那样装一个乖巧的弟弟,我试了,可是……还是不行。”
瑟瑟冷风尽数灌入地铁口。白小理的发丝被风吹乱,心乱如麻,却偏偏不能露出一丝破绽。他又恢复了惯常那无害而温顺的样子,眼里是炽烈到灼人的感情,又满是迷惘和挣扎。她的胳膊还在他手里握着,仿佛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要抓紧,便能引他溯回正确的路上。
可她何德何能。连她自己都已越偏越远,困苦地寻找着既定的轨道。只是她好歹知道自己不能再放任他继续胡言乱语下去了,于是果断地截住了他的话头。
“这没什么难的,连练习生都能咬牙坚持到出道预备班,这对你来说更是小事一桩。”她忽视掉他不认同的蹙眉,勉强提起一丝微笑,“以后想见我就跟我说,不要一个人在这么冷的外面站着。”
傅白景眼里瞬间绽开欣喜的光华,“真的?”
他大抵是误会她的话了。白小理有一瞬不忍,最终还是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一如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骗你做什么。你是我的弟弟,这很正常。”
她说得云淡风轻,看他眼底喜悦的火苗逐一暗灭却不为所动,俨然一副好姐姐的模样。可他还死死抓着她,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了一样。白小理无可奈何地掰他的手,似乎多一秒都不想停留,脚步混乱地离开冷风乱窜的地铁口。
太冷了。以至于坐在地铁里吹了十几分钟的暖风之后,白小理的身体才渐渐恢复知觉。
白小理环顾四周,每个人事不关己的麻木样无疑给了她巨大的安全感。之前被用力压抑的情感终于得以释放。她闭上眼靠在挡板,内心如一片空荡荡的冰原。
她不停地想,如果她也回他一句想你,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可是有些事连好奇都是危险的。譬如不该公之于众的秘密,譬如本该绞灭的禁忌之情。白小理感到累极,于是到方流屋子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栽进床里,逃避似地睡到天昏地暗。
缺失几个夜晚的睡眠终于得以一次性补齐。
白小理睁眼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方流见她醒来连忙跳到她跟前,一脸担心。
“你没事吧?!一觉睡到现在,你再睡下去我就该打急救电话了!”
白小理头脑昏沉,抱着被子还没反应过来。方流确信她没事后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温水下肚整个人都清醒了一些,白小理正想说谢谢,却见方流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怎么了?”
“你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睡着一直在哭。”
白小理无言,下床绕过她挪去厨房洗杯子。方流又连忙跟过去:“是不是你弟弟出什么事了?”
杯子一下子从手里滑出水槽摔到地上,顿时四分五裂。方流被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抬头看白小理,却见她面无表情望着地上的碎片,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屋内陷入了寂静。方流甚至不知该说什么:“白理……”
白小理恍然未闻,轻轻叹了口气。她蹲下一块又一块拾着地上的碎片,方流急忙也蹲下身,嘴上不住嗔怪,“怎么了你,失魂落魄的,这可是我前几天新买的杯子,跟那个大叔讲了好半天价呢——”
“方流,我想回家。”
方流没回过神,“回家?可现在不是放假……”
白小理愣了一秒,好像才意识到这件事。她情绪低落地重新低头捡着碎片。
“没关系。我回去再跟我妈解释,随便什么理由。我只是不想在北城待了。”
“出什么事了?跟室友闹矛盾?考试不及格?”
白小理摇头,“不是。都不是。”
“那是什么啊?!”
白小理捏着瓷片的手狠狠颤了颤,冷汗黏在手心打滑,一道触目惊心地口子就裂在了虎口处。方流惊呼一声连忙让她把手里的东西扔掉,然而她却无动于衷,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浑身发冷。
方流无奈起身去翻药箱。然而翻了半天也没处理伤口的东西,于是当下就穿起外套出门,准备顺道出去买点吃的回来。
“我去买点碘酒创可贴,你先在家待着,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没精神。究竟什么事啊?什么时候对我也藏着掖着了?”
白小理默默看她,没什么反应。方流无奈地摇头离去。门合上那一瞬间白小理再度心慌意乱起来。不知道方流知晓她跟傅白景如此荒唐的事情之后,是否还能与她亲近如斯。
之后白小理还是没等方流回来就走了。她第二天就买了回和城的票,一个人颠簸着回家,先斩后奏,惹得姜元第一反应先是关怀她哪里出了问题,而不是责备她荒废学业。白小理静静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着无聊的电视剧,声音开得很小,几乎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姜元拉着她一遍又一遍问为什么忽然旷课跑回来,白小理想不出理由,只好搪塞了一句她总是睡不着,想回家休息几天。
姜元以为她是学业太紧张累出了毛病,没再说什么就任她去了。
自从两个孩子都出门漂泊,姜元经常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心也渐渐变得宽容了许多。白小理回来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只是经常待在客厅发呆,在白景常年睡觉的那片沙发上或深或浅地睡去。
这个家里白景留下的痕迹很少,似乎从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里不会是他最终的归宿。他用过的东西姜元都收在一只柜子里,一个柜子就能放下,包括一些早已用不到的衣物。一日姜元在收拾房间时絮絮叨叨说要不要把他小时候的衣服捐了,白小理看一眼那些旧物,一时间就有些头痛,说无所谓,想捐就捐。
姜元奇怪地看她,“你以前不是可宝贝你弟弟的这些东西么?都是看在你面子上我才一直没动的。”
白小理哑口无言。她开始觉得选择回家也是个错误,这里到处都是她与他一同长大的回忆,这几乎无时无刻提醒着她,他们本该是情同手足的姐弟。白小理穿起大衣出门透气,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忽然想起不久前祁琏给她的地址。那是白景生母的所在,是一家卖杂货的小铺子。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朝那走去。小铺子开在一所小学旁边,铺面杂乱,还捎带着制作一些劣质的奶茶。
白小理站着门口,望而却步。
铺面很昏暗,玻璃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织毛衣的女人。手边放着一只方方正正的小电视,杂音刺耳。白小理进去,装作挑选东西的样子。女人冷淡地抬头瞥她一眼,末了继续专注着自己手里的毛衣。
店里面的东西很杂,几乎都是小孩子所喜欢的廉价物件。譬如时兴的贴纸,卡牌,或是一些质量糟糕的作业本,以及一些垃圾食品。白小理一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不想尴尬地就这样走人。于是上前指了指那块卷起塑料边的茶水单,向她要一杯巧克力奶茶。
女人放下手里的活,面色不耐地起身去冲泡了。
白小理这才有空仔细打量她。
她模样很端正,仔细看的话,每个五官都生得标致。只是她浑身充斥着近乎浑浑噩噩的懒散和毫无耐心的戾气,随后将调制好的奶茶重重放在白小理面前,整个过程不发一言,很是孤僻。白小理移开眼睛,默默掏钱。被找回来的零钱也是被甩出来的。白小理拿起奶茶离开,喝一口,甜腻而廉价的香精味几乎呛人口鼻。她将剩下的奶茶扔掉,心想,要么就是祁琏搞错了,不然为什么白景没有一处像这个女人。
白小理几乎开始感谢她当初的遗弃。她总觉得白景永远值得最好的东西,而不该随着她畏缩在那种阴暗的角落。
在家的日子总是过得更快。旷课又恰逢小假期,白小理便更不愿回去北城。然而时间对于傅白景来说似乎就停在了地铁分别的那一日。他无助地看她背影远去,之后便是锲而不舍地给她发短信打电话,在数不清的漠视之后,他按捺不住又去学校找她。
然而无论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他始终等不到他迫切想见的人。有一次终于碰到了上次那位室友,问她白小理的去向,她竟然一无所知。
“你们不是一个宿舍的么?”傅白景对这个毫无意义的回答感到恼火,反问的语气颇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室友被他的语气弄得也有点不高兴,十分不悦道:
“她回不回来跟我们什么关系啊,你是她弟弟你都不知道。倒不如你去问祁琏,指不定这几天她都在他那。”
傅白景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于是他变得更加焦躁,越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过于急躁的举动逼得她最终选择了别人。他费了些功夫找到祁琏面前,那时祁琏才下课,见他立在教室门口颇感意外。
“找我有事?”祁琏语气冷淡,明目张胆地来回上下打量他,没想到多日不见,他整个身形都萧条了许多。
“她在哪里。”
傅白景单刀直入,一个字的废话也不说。祁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戏谑笑开:“怎么,怀疑在我这?我领你去我家见她一面?”
祁琏毫无顾忌地开着玩笑,果不其然见傅白景面孔又冷了三分。然而这玩笑没法开到底,他知道白小理在她自己家躲着,再胡说下去,他绝对相信傅白景会跟着他回去一探究竟。于是他见好就收道:“骗你的,你姐不在我那。只是我奇怪,你是她弟弟,她在哪你竟然不知道?该不是你……”
“不关你的事。”
傅白景扫他一眼转身就走。祁琏看着他急匆匆挤过人群的背影,哼笑一声就没再理会了。
接下来傅白景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了,除了方流那里。他不敢问姜元,怕家里人多想,于是将方流视作最后一根稻草。他几乎没休息,只要一刻不知道她在哪他就无法安心做别的事。于是当方流回家时愣是被靠在墙上的傅白景被吓了一大跳。她一边开门一边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傅白景却只盯着她开锁的手,门一打开就先一步跨进去,急不可耐地一间接一间地搜寻。
方流整个人都炸了,“你干嘛啊?!”
“她人呢??”从最后一间屋子里出来的傅白景说话已然带了颤音,“她有没有跟你说她在哪?她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你如果知道,一定告诉我好不好?”
方流愣在原地,傅白景近乎央求地看着她,整个人如一团着了火的纸,异常脆弱。方流冷静下来,想了想上次白小理来时的情形。傅白景不知道他姐姐在哪就说明白小理是故意躲着他。可她知不知道自己弟弟找她找得快要发疯?方流看着傅白景这样,有一丝不忍。
“你如果是找你姐的话,她现在在和城的家里。”
傅白景闻言反应了好半天,之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颤巍巍地放了下来。他无力地倒进沙发,望着茶几上的一点水渍久久出神。
“她不愿联系我,所以我找不到她。原来她回和城了……”他缓缓开口,极度的焦虑化作了无可奈何的伤心,“可她却没告诉我,明明平时再小的事情也会跟我说的,这么大的事,她竟然……”
这一刻他忽然开始后悔那晚冲动的告白。这么多天他从未后悔过,甚至想就这样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地逼她一次。可现在他后悔了。如果她因此彻底疏远了他,他该如何接受?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流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了多少次,“她不愿意说,你也不愿说?”
意料之中的沉默。方流轻轻叹了口气。
“她会回来的,她是你姐姐,从小到大你们就算闹矛盾最后不也和好了么?她很爱你,不会忍心生你太久的气。”
傅白景眼眶微微发红,“她怎么可能爱我……”
方流一愣,见他苦笑着别过头去,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金色的云絮撕裂在黄昏尽头。此时的傅白景早已有了少年隽逸的轮廓,他正处光明与昏暗的交界地带,立体如雕刻般的五官英俊得无与伦比,还有那眉间沉重的情感,早已不是那些稚嫩青涩的忧愁。
不再是小孩子了。方流没忍住多想了一步,转而又被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得不轻。
“你……”
话却不知从何问起。方流皱了皱眉,再仔细观察窗边的人,他仿佛被遗忘在时光深处,失魂落魄,只剩空荡荡的躯壳。最终她掏出手机,问他要不要拿她手机给白小理打电话,傅白景疲惫地摇了摇头,像是下了决断,却仍显吃力地撑起身子起身离开。
“不用了。我不想再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