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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 ...

  •   Chapter 1.

      白小理渐渐习惯了自己身后一直跟着个小油瓶。

      如今白小理带着一种高年级的骄傲升到了六年级,而傅小白也跟着傅家夫妇的关系进了同一所小学,已经就读两年。

      最近这几年傅小白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哑巴了,别人问话会乖巧地回答,只不过多一个字都没有,绝大多数时间依旧是沉默。他从不添乱,喜恶难以被人察觉,傅家夫妇只觉得这样的孩子听话又省心。然而白小理的专注点就不同了。她不太在乎这个弟弟今天吃了几两饭喝了多少水,她好奇傅小白沉默的时间都在想什么,他飘散着目光时,脑袋里是不是正在上演着什么了不得的故事。

      于是傅小白几乎成了白小理童年时期最大的不解之谜,甚至白小理觉得,他要比那些十万个为什么有意思多了。

      她记得在傅小白刚上一年级的那一阵她刚好保管着班级的门钥匙,每天必须第一个到班级开门。那还是冬天,大清早爬起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冷冰冰的空气贴在皮肤上让人走两步就得哆嗦两下。傅小白其实不用那么早去,却还是天天跟着她早起一小时,然后一起出门,甚至陪她笨手笨脚地做早上的值日。白小理非常不理解他的这种行为,在她看来多睡三分钟都是如逢大赦般的享受,而打扫卫生又如酷刑一般令人避之不及。所以从来都是傅小白陪她值日而她则毫无回报,时间一久,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又是一个清早的值日,走在路上她扯扯傅小白的袖子,诚恳地对他说,下次不用陪我了,你多睡会。

      然而傅小白只是抬起他那亮晶晶的眸子盯了她一会,坚定地摇摇头。

      白小理没辙了,嘟囔道,你每次都陪我,可到你值日我又起不来。

      傅小白这次反应很快,用他那轻若雪花一般的声音回答,没关系。

      于是未解之谜又来了,白小理再次陷入了困惑。这种牺牲掉早上睡眠而不求回报的精神她真的一点都无法理解,包括她的父母。以为是傅小白在学校没朋友,或是路上被人欺负才粘着姐姐,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大家发现傅小白只是不太引起人关注而已,并没有遭到同龄人的霸凌。之后所有人都对他的这番举动听之任之,姐弟两几乎形影不离,以至于就为这事白小理还被人揶揄了不少。

      “哎,你弟弟可真烦,我们都是六年级的,他一个二年级的太拉后腿。”

      一二年级是低年级,三四年级是中年级,五六年级就是高年级了。这是老师们常挂在嘴边的分类,因此也就确定了学校里的阶级构成。

      其实都是群牙都没换齐的小屁孩,不过是玩一些平常的游戏,但六年级的人看二年级的人时,总免不了有种食物链顶端的优越感。所以白小理的朋友神烦傅小白的加入,或者说,这些人根本就是以向傅小白示威为乐趣。高年级摆着高年级的谱,在傅小白跟前尽说些他听不懂的事情,可他偏偏就跟一团棉花一样,对那些针对自己的言语充耳不闻,只顾着看紧自家姐姐。有个高年级的男生被傅小白勾起了兴致,流里流气地走上前,学着街头混混的样子戳了他一指头。傅小白被他戳得踉跄,还没站稳又听他拿着大人的腔调挤兑人。

      “一天就知道缠着你姐跟女生玩,娘娘腔!”

      这一戳可不得了,傅小白还没愣过神,旁边的白小理一巴掌就上去了。男生被打得瞪圆了眼睛,左脸还火辣辣得痛,于是气血上涌跳起身就要回击。白小理吓得一抖,抓起傅小白撒丫子往家跑。后面一片嚷嚷,夹杂着叽叽喳喳的「好男不跟女斗」,以及撕心裂肺的「我今天不收拾她我就不是男人」。

      然而并没有什么后果。在那个男生一口气杀到白小理家的楼道时,姐弟俩早就机警地进门了。外面的人气得跳脚,见俩人毫无出门的意思便越来越凶。白小理朝蹲成一团的傅小白挤了挤眼睛,接着一阵风似地捞起水池里的铁盆接了半盆子水,然后推开窗户,小胳膊一送兜头就泼了那人一身冷水。

      这个高年级男生后面围了一圈小屁孩,此时大家几乎笑得满地打滚。这下可好。只见方才恨不得砸了傅家窗户的小恶霸转身就往自家跑,一路跑一路嚎,一旁起哄的人追着喊:哭了!哭了!

      对方回家自然是去告状。那个时期的小孩子最大的武器就是家长,最乐此不疲的事就是告状。到了傍晚对方家长就开始敲门,门一开就是劈头盖脸的数落,数落白小理没教养,数落傅小白吃软饭,左一句自家儿子多么听话,右一句这么听话的儿子以后被白小理欺负得没自信该怎么办。姜元耐心又歉疚地听着,话再难听也点头,因为在门口争吵是没素质的表现。但是门一关就不同了。她横眉竖眼地将白小理赶进卧室,喝令每天练两小时的钢琴增加至四小时,并且这一周都别想出去撒野。

      白小理倒是没抗议,因为她的确扇了别人一巴掌泼了人家一头水,也没觉得委屈,更没觉得后悔。那男生欺负小白的样子真是越想越讨厌,白小理一边心不在焉按着琴键,一边愤愤想着,如果他下次再这样欺负小白,她还会继续欺负回去。

      但是傅小白就安静多了。既没有像白小理一样皱着鼻子,也没有像她烦躁不安地乱踢腿。钢琴被踢了好几下,连傅小白都听得出,琴音已经越来越乱,节奏感早就飞到了太空边。于是他从床上跳下来慢吞吞挪到钢琴椅旁边,不知道自己能干嘛,但就是想凑过来。白小理奇怪地瞅了他两眼后,忽然灵光一现。她一把将人拉到她旁边坐下,然后兴致勃勃对他说:

      “姐姐教你学钢琴吧!”

      傅小白不明所以,但只要是白小理的吩咐,他必定是会点头的。

      于是白小理捏着他的指头,带着他慢吞吞地来回按下几个键,完全不顾姿势正确与否。她带着他弹了一组基本的练习曲,傅小白记得认真,脑子也灵光,四五遍下来就会了,只不过按键姿势实在惨不忍睹。然而白小理非常满意,瞅了眼表,离解放还有整整一个半小时,于是双手一撒就扑向床,来来回回打滚。傅小白不理解了,傻愣愣地看着自家姐姐乐不可支。听他没动静白小理又马上起身,急巴巴地指着钢琴,“别停别停,就照刚才那样弹,千万别停。”

      傅小白哦了一声,听话地又开始低头戳着琴键,偶尔有几个错音,但总体还是能弹出完整的曲子。白小理得意得能上天,觉得自己是这世上顶聪明的人,然后开始翻出床缝里藏着的漫画书,趴在床上一页一页好不惬意。然而好景不长。白小理才看完一篇多啦A梦的故事,房门就倏地打开。

      傅小白吓得手下咚得一声,白小理一骨碌翻起,只见自家老妈铁青着脸气势汹汹冲她而来,一把将她拉下床,抽出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就要往她身上伺候,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翅膀长硬了啊傅白理?下午刚闯完祸还不长记性是不是?!你当我耳聋吗一首曲子反反复复弹??”

      白小理一句茬也接不上,哭都来不及,就觉得背上屁股上噼里啪啦挨了不少。她被打急了,耳边的训斥像卡车的喇叭一样又吵又尖,让她恨不得抱头乱窜。她使出浑身解数躲着,嘴里叽叽喳喳不知道喊些什么,跟被浇了凉水的鸭子一样跳腾,并不像往日那般乖巧地站定挨打。

      姜元见她这样火气更旺,联系她今天一整天的所作所为,以为是那传说中的青少年叛逆期到来,说什么都要今天狠狠收拾她一顿,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于是她真的豁出劲,照着白小理那白嫩的胳膊就要抽上去,谁知就在这时傅小白从旁边猛地冲过来一把将白小理抱住,干瘦的脊背结结实实挨了一鞭,清脆的一声,鸡毛掸子的把手都劈裂了,他愣是连一声闷哼也没有。

      姜元愣住,白小理恍惚般抬头,刚好看到傅小白抿得死紧的嘴唇。姜元吓得马上蹲下来察看,刚扔掉手里的东西,白小理却毫无征兆大哭出声。下午被男生骂没哭,被男生的家长数落没哭,被锁在屋子里练琴没哭,甚至刚才挨了好几下都没哭。可是不知怎么的,当傅小白替她挨了打之后,她一个没忍住就嚎啕出声。

      这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白小理一直哭哭啼啼,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悲怆程度可以哭倒五万里的长城。父母烦到家了,好不容易被她哭软了心,最后重新烦躁地问她到底哭什么。可白小理只是摇头,半个字都不说,气得父母扔下她不管了。

      可白小理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么劲。终于止住眼泪,回到房间后发现傅小白已经背对着她躺下,安安静静的,像一片不会说话的影子。她鼻子又开始泛酸,可她忍住了,轻手轻脚爬到他旁边,伸长脖子去看他的脸。傅小白抖了抖长而密的睫毛后睁开了双眼瞧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像装着月亮的水潭,清澈无邪,让白小理微微一愣。

      “你……挨打的地方还疼么?”白小理哑着嗓子问,傅小白毫无意外地摇头。

      “我能看看么?”不等傅小白同意,白小理就按住他的肩膀一点一点将他棉质的汗衫往上推。傅小白紧张地一直扭头看她,可白小理低着头观察得无比认真,细小的手指轻轻触到那道红印子上,感到手下的人微微战栗。

      “还是疼吧?”

      傅小白依旧坚定地摇头,白小理却兀自懊恼,拉下他的衣服沉沉叹了口气,关灯躺下,面对面将傅小白抱在怀里。

      “下次见妈妈要打人,要躲远点知道么?你没挨过打吧?……别看她平时在外面一直笑,其实打人可疼了。”

      “那你疼么?”

      “疼啊!”白小理有些愤慨,可是转而又失了底气,“可我是活该。我就不该让你替我练琴。不过我就后悔这一件。下午打那个男生,我可不后悔。你说,姐姐替你出气,你高兴么?”

      傅小白窝在她怀里点点头,“高兴。”

      “嘿,我就知道。”

      白小理满足地拍拍他,心情好了一点。

      晚上没关窗户,九月的和城依旧泛着暑气,只有晚上才偶尔溜进一丝凉风。白小理踢了踢被单,晚风静悄悄地拂过她的皮肤,心也渐渐安宁下来。

      她知道傅小白还没睡,他扇子一般的睫毛时不时刷着她的锁骨,比窗外的风还舒服。白小理捏了捏他瘦削的肩,心里想着这个弟弟可真小啊,会不会以后一直这么小。可就是这样的小人儿,面目俊秀,沉默寡言,总爱跟着她,陪她做值日还替她挨打,简直是全世界最好的弟弟。全世界最好的弟弟,全世界最好的小白,可是这样好的小白,为什么会被他的爸妈抛弃呢?

      “……小白,你还记得你爸爸妈妈么?”

      白小理试探着问着禁忌的问题,即使这是自家父母所严令禁止的。她觉得傅小白无论怎样都会告诉她点什么,只因傅小白对她从不拒绝。可是夜风清寂,时光安宁,皎白的月亮在樟树尖上斜了斜,白小理等了许久,却一直没等到他的答案。

      这便是她永远无法理解傅小白的地方了。她不懂也许回忆失真,但痛觉始终残酷。她不懂一条盼望的路有多长,不懂蛰伏在角落里的沉默,无论多久都带着孤独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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