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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相顾无言两茫茫 ...

  •   弥生和彦一已经离去,仙道心中却没有轻松之感,反而更为沉重。是因为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与分离吗?却听流川板硬地说,明天那个白痴要走。仙道差点没反应过来,而后才想起那个红脑壳,问流川是否要去送,流川点头算是回答,这个家伙,多说一个字会死啊。仙道的心不由一沉:他也要走了吗?
      吃过晚饭,流川照例练了一会武,仙道不欲打扰他,出去走了走,回来的时候,流川已经回房了。仙道推开门走进流川的屋子,努力把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却发现流川靠在床上,眼睛大大。想起再次见到流川后,在他身上察觉到隐隐的不安,仙道坐近了流川身旁。
      窗纸破了,漏进一些月光来。流川不看仙道,只瞪着屋顶。仙道突然听见流川轻微地吸了一下鼻子,他低下头,发现流川脸上有些闪亮的东西。当他意识到那是眼泪的反光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些惊惶失措,不由得伸出手去把他揽到了怀里。
      流川的目光无序地从屋顶滑到墙根。他甚至连眼睫都没有眨,任凭那颗泪珠滚落下去。那是流川第一次流泪,并非为了任何实际意义上的理由,而是心里无端涌上的一种广漠而空虚的悲哀。生命到了它的关口,过去已经毫无留恋地消逝在不可挽留的黑暗之中,而未来却仍在不可测的冥冥茫茫里。他的灵魂似乎回返到孩提时代,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没有任何的凭借和依靠,非常非常的孤独。
      仙道沉默地拥着他。流川不能够把心里的悲哀告诉给仙道,正如仙道也无法说出他觉察到的某种隐约和迷茫的恐惧。仙道却可以倾听到,他怀抱中的人心中有些东西正在破碎,而有些东西又在聚合的声音。他知道流川的孤独,知道流川有所需要,他想要填补流川内心的空虚,但是却找不到入口——他恍然感觉到冥冥中有一种奇特而巨大的力量在召唤着流川,与他融合为另外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是自己永远无法融入的。
      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的隔阂,却无法贴近在一起;仙道觉得一种模糊不清的疼痛正在占领他的整个心:那不是他从前在其他温柔的眸,多情的手中感到的痛苦的不安,然而,他却有凄凉的预感,这样的流川,他已经抓不住了。
      难道说,我在嫉妒……?嫉妒着,某种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东西……那就是你会拥有的江湖吗?真的是很荒谬的想法啊。仙道想嘲笑一下自己,但茫然的忧郁却使他无力起来。他低下头,唇轻柔地落在流川的黑发上。就让我仅仅拥有现在……假如一切都终要消逝的话……至少这一瞬间,让你属于我吧。
      流川的双肩颤抖了一下。仙道环着他的双臂骤然加紧。流川仰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他们的面庞非常的接近,仙道感觉到流川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他的体温也在升高——然而此时他的理智却可怕地清明,毫不容许他给自己瞬间的蒙蔽和迷乱,如同磐石一样矗立在欲望的洪流之中凛然不动,将他所有可能容许的放纵收归本源。一切在开始之前就已结束,如同一场未能降临的骤雨,只留下压抑之后沉重莫名的疼痛。
      仙道疲倦地叹息一声,放开流川,站了起来。“睡吧。”仙道说,“好好睡一觉……”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被带上了。流川默默望着那扇门,过了不知多久。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洋平先将马车赶了出去,这时候流川背了包袱下来,仙道站在客栈门口。
      “我走了。”
      仙道想要追上去,却觉得自己很没有理由。“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事情……我不过是个外人而已。”或许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其实,是他自己心里有些什么东西,阻碍他对流川说出“我和你一起去”或是“我在哪里等你”这样的话的。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难道不管什么交情,都要硬掺和一下,不是自己一贯的作风吗?何况,是流川呢?但是仙道什么都没说,甚至是一句告别的话,只是目送着流川。
      走出几步流川迟疑了一下,又望了仙道一眼。仙道看着他,像是企望他说些什么似的,但是流川还是一贯的沉默。然后他便大踏步走了,樱木和洋平的马车在等他。
      仙道一动不动地站着,过了许久。客栈的小二见他发呆的古怪样子,忍不住道:“公子……”仙道回过神来,才发觉流川去的地方,黄尘掩路,已经连马车的辙印都找不到了。
      原来,分别就是这么容易的事,然后,就是各奔东西,相忘江湖了吗?“他大概从来也不需要我吧……”这样的念头浮起,仙道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客栈去。“也许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 * * * * *
      流川将樱木洋平他们一直送到数十里之外。樱木虽然被塞在马车里起不来,精神仍然很足:“狐狸!”他省略一个“臭”字,当作是他们并肩作战后的特别让步,“下次碰见本天才,可要当心!”
      流川回答他:“白痴,下次打架不准偷懒!”
      “还有——”樱木瞪着眼,“狐狸,晴子小姐,你可给我记好了——”
      “白痴!”流川不是不想为他也特别让一点步,不过实在忍不住说这句话。“她只不过要告诉我一些事而已!”说出这句话他突然有点迟疑,因为想到樱木这一遭受伤,也许永远不能和晴子再见。“这个白痴……大概很快就会忘了她吧……”或者樱木不记得晴子,对他对洋平都好——他这么想着,不由望向洋平。
      洋平目光十分复杂,流川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却听樱木道:“那她为什么要告诉你不告诉我?”
      “因为你白痴。”流川瞪他一眼,“不关你事。”
      “为什么?”樱木继续不平。
      洋平目光闪了一下,似乎猜到一点什么,苦笑一下道:“樱木,因为那关系到的是流川认识的人啊。”流川被猜中心思,不由一怔,但没有否认。
      樱木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晴子小姐不是因为喜欢你才抓你的手的?”流川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白痴还是不可救药,不管是站着还是躺着都一样。樱木想要跳却跳不起来,反倒弄痛伤口,不由怪叫一声,洋平连忙强迫他卧好。然后樱木立刻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么说狐狸你是不打算照顾她了?”这句话倒让流川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我就说你这只狐狸靠不住!”樱木立刻发起急来,“这么一来晴子小姐跟着那头猩猩,该怎么办啊?”
      流川沉默一下,道:“我会尽力保护她。”
      “可是你保护不了她一辈子的!”樱木又要跳,“小洋,不行,我要去救晴子小姐!不然她在猩猩身边很危险的!”
      洋平按住他的肩让他平静下来。“花道,你回去安心养伤。晴子小姐……我会想办法帮你找到她的。”樱木放下一点心,不久便睡着了。洋平和流川坐到马车外来。太阳缓缓向西移去。
      “我曾经希望他扬名天下,但是,现在,却只希望他能够拥有一个平静的生活,能够健康快乐地活着。”洋平叹息了一声,“我不愿意憎恨他的梦想,但是有时候,我却只能这样想,所谓侠义也好,声名也好,门派也好,恩仇也好,在太多的时候,也许只不过是这个江湖的一点装饰而已,而这个江湖真正有的东西,终究还是争夺杀戮,强者为尊。学会最强的武功,然后主宰他人的选择与命运——每一天江湖上多少人孜孜而求的,大概也就是这个。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够永远胜利——当一个人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以后,真的能够相信,这么做是值得的吗?”
      流川没有回答。
      * * * * * *
      送走了樱木和洋平,流川不知不觉又回到那家客栈,但是仙道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流川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又到哪去了?流川把视线投向蔚蓝的天空。天空上一无所有,只除几丝白云。这个时刻他才感觉到,心里竟是如此的空空落落。
      “公子要不要住下?”客栈小二谄媚地蹭过来,“正好空着上房……”流川却不想住了,尽管天色已不太早,他还是直接出了门。他去的地方是翔阳山庄 。
      一切并无多少异样,腾空欲起的山庄,仿若有灵的主人,姿态娴雅。藤真微笑着答应帮他打听晴子和赤木的下落。晚上,在内庭,藤真请流川小酌。依然是美酒莫愁春,一切都与过去相似——只是,不在药圃碧髓玉衣的清香之下,也没有了阿神与雅子作陪。藤真捏着杯子却不斟酒,他在等那个人吗?几上面果子新鲜脆美,但他们谁都不爱吃,他在想着她吗?他保护这么多年的家,他舍弃一且留下相伴的人,现在却是流川在他身边。流川不知道藤真是不是想起了这些。不容他想,藤真已经开始与他闲谈起来。
      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藤真都知道个大概,省去流川解释来龙去脉的苦恼——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回答藤真的话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特别是,他提起仙道的时候。
      “他向相田小姐求亲了?”流川点头。
      “她答应他了?”流川摇头。
      藤真清澈的眸光盯着流川的眼睛,像是要从那里看出什么来一样:“那么他在哪儿?”流川嘴巴发苦,仿佛仙道的行踪的确要由他负责一样,最终摇头。
      “你们啊……”藤真摇头苦笑,“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两个啊……”被他以“你们”这样称呼,流川的心情突然乱了起来。幸而他想起来,他来并不是只为了和藤真叙旧——他想要问藤真一件事情。“我和晴子在一起。”学会这么拐弯抹角地说话,流川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是他到达问题的核心并不慢。“她走的时候,在我手上写下了两个字。”现在是流川在盯着藤真的眼睛,“你知道吗?”
      藤真很平静,修长的手指搭在桌沿,很有节奏地敲着,小动作一向是他的爱好,动作称得上眼花缭乱:“然后呢?”
      流川问:“那是不是原因?”
      藤真微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原因吗?”
      “不。”流川道。你不需要借口,但不可能没有原因。“你觉得阿牧怎样?”
      藤真捻了一缕鬓发,看着酒杯,抿嘴一笑:“你认为我会了解他?你为什么不去问仙道?”
      流川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无理。藤真与牧确实并无深交,若论交情,恐怕是远远不及仙道与牧的。但是他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藤真应当是最了解牧的人。“你相信他。”
      藤真的表情转为讥诮,流川只能从他浮起波纹的眼睛里看到这些,藤真的眼睛太深了,深得如同湛蓝的天空,没办法望到底:“相信?相信什么?”
      相信什么?流川也不知如何回答。和眼前这个人谈江湖的正邪?谈人心的真假?他能够相信什么?他又不会相信什么?这个时刻,流川才似乎惊觉,从认识起,他对牧的了解只是表面。他的内心,也很深,深得如天空一般,午夜的天空。在他的身后,他望不到的地方有什么?藤真知道吗?他应该知道吧,知道在海南掌门这个名字之后,是一个什么人,是牧还是别人?
      “你错了。”藤真疲惫地低语,“其实我根本就无法明白。”无法明白,是不是就无法去爱,也无法去恨?所以要用尽一切的力量,付出一切的代价,去证明一种信任,或者是证明一次背叛?在如此变幻莫测的世界上,心里是不是还能保留,什么猜疑都动摇不了的一点微光?我们都会累,我们又都会回复神采奕奕,因为我们不愿去想,不愿去看清信任抑或背叛的后面又是什么,揭开了这层已后,还会有什么,还会剩些什么?当你在迷雾轻纱间穿行,终于越过层障,你的情结解了吗?为什么那么累呢?
      流川看着藤真,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相信他。”
      藤真轻声笑着,不为什么,仿佛只为听听笑声,流川是不会笑的。他举起杯来:“算了……我们可不可以都不要管彼此的事情?”流川无语,也举起杯来,轻轻地碰上他的杯子。杯中酒清澈如水,粼粼之中,满载月华。
      那一夜,紫藤开了,揉碎点点心事,撒落一地,不去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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