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阑珊19

2、第二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颜姐姐果真是倾国倾城啊，连这名动天下的归云公子都看得痴了呢！”顾潮笙微讽道。
　　颜知雪脸色一沉，明非故回过神来，向顾连城歉然一笑：“归云失礼，当年识得颜夫人的时候年纪幼小，多年不见，实有些惊为天人，还望王爷莫怪。”
　　“哈哈哈……”顾连城开怀大笑，“归云何其有幸，能与幼时纯真的小颜结识，说得本王都有些嫉妒了呢！”
　　明非故淡然一笑，将心头百感强压下去。
　　“青峰，”顾连城吩咐道，“让下人准备些酒菜点心，送到西苑来。”
　　“是，王爷。”顾青峰领命而去。
　　“归云，我们到那水榭中去，饮酒畅谈！”顾连城心情大好，又侧身对颜知雪柔声道，“小颜，你脚伤未愈，可要当心些。”
　　“谢王爷关心。”颜知雪温柔一笑。
　　将她如水的温柔看在眼里，明非故不由心头刺痛。

　　呷了一口酒，顾连城不由好奇问道：“归云，本王从未听你说起过你的故乡，不如今日便说来听听？”
　　明非故一笑，道：“其实归云真正在家的日子也并不长，从前常随家父外出，及至家父去世，就更是四海为家了。”
　　“原来如此，”顾连城道，“那你与小颜，想必是幼时玩伴了？”
　　“我与知雪……”明非故顿了顿，“我与颜夫人识于幼时，曾一同到私塾听过先生讲经，切磋过棋艺罢了。夫人自幼便聪慧过人，才情出众，是以归云时常引为知己。”
　　言谈中，他静静看着她，却遇上她清冷莫名的目光，淡得竟似不带一丝情感。骤然，他心头沉痛，一千一万个疑问喷薄欲出，却最终梗在喉间。
　　顾连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笑道：“小颜确实聪敏不凡，难怪归云对她记忆尤深啊！”
　　此时，一旁的顾潮笙笑颜如花：“听说颜姐姐琴艺出众，潮笙可仰慕得紧呢！不如今日请颜姐姐赐教一番吧！”
　　“潮笙这个提议甚好，”顾连城笑道，“来人，取琴。”
　　颜知雪知这潮笙素来骄傲，也不推脱，只淡然一笑。
　　顾潮笙的琴艺冠绝京师，连皇帝都对其琴音青睐有加，此时的她自是有恃无恐。她素来自视甚高，本已对孤高清冷却赢尽哥哥宠爱的颜知雪颇感不悦，今日见自己倾心已久的明非故言谈神色间尽是说不明的情愫，更是酸涩莫名，是以决意要在这琴艺上一挫颜知雪的锐气。
　　顾潮笙伸指一拨琴弦，霎时，周遭恍若天地色变，众人只觉耳边如硝烟滚滚，万马奔腾，正是那黑云压城日，铁马金戈时。顾潮笙十指疾拨处，扬起一片拼搏厮杀之声，直教人禁不住豪情满腔，热血沸腾。
　　倏地，一声低哑悄然嵌入这满园激奋，哀愁如江南烟雨，凄绝似孤零黄叶，正是那头的颜知雪已拨动琴弦。众人一怔间，颜知雪纤指轻挑，恰，是一曲荒凉战场上的离愁别恨。
　　一时间，顾潮笙的琴音纵仍激越不减，锋芒毕露，却每每在高亢的顶峰被颜知雪哀怨低柔的乐声所阻，一如战场上奋力搏杀的将士，终在那寂寂深夜，抗不住心头眷念的百转千回。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众人无声轻叹，顿时，离愁换了戾气，顾潮笙那高亢之音，已然无力为继。
　　暗一咬牙，顾潮笙琴音一转，清脆畅快，娇媚动人，竟，已是那情窦初开欲说还羞的女儿情态。顾连城微微一笑，暗赞妹妹琴艺超群。
　　正当众人沉醉于这两小无猜、你侬我侬的情境时，那边的颜知雪同时反挑琴弦，先前的哀怨登时一扫而空，化作万千铁蹄，铮铮作响。
　　众人只觉心头一沉，颜知雪的琴声已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国破家亡，乱世离恨，霎时惊碎一夕红颜迷梦！风刀霜剑，芳菲逐水，倦鸟惊心，名花溅泪，满城恨泣，普世同悲！
　　那满腔沉痛听得明非故痛彻心扉，他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胸中似有万般情愫。知雪啊知雪，这些年，你过得，竟是这般苦么！
　　顾连城怜惜地凝视着她，目光愈发深沉。
　　颜知雪琴音一出，那乱世铁蹄已将顾潮笙的鸳鸯戏水打得七零八落。顾潮笙不由一阵羞愤，一阵嫉恨。她倏地收手站起，脸色惨白。
　　颜知雪轻叹一声，急剧的琴音登时缓了下来，已是一付荒城寥落的光景。琴音逐渐低哑，如那立于深长蓑草间的离人哽咽不能言，终归寂灭。
　　顾潮笙冷哼一声，竟失控般拂袖离去。
　　顾连城牵过颜知雪的手，长叹道：“小颜，潮笙还小，不懂事，你别怪她……你昨夜方才受惊吓，此刻又何苦再忆往事？”
　　“妾身明白潮笙只是一时之气，不会放在心上的……”颜知雪笑了笑，道，“王爷不必担心，妾身只是一时感触，无碍的……”
　　顾连城正要说话，顾青峰却匆匆上前：“启禀王爷，皇上急召王爷入宫。”
　　顾连城一怔，沉吟半晌，旋即说道：“好，你去准备，本王即刻便到。”言毕，又转向明非故，道，“归云，你与小颜阔别多年，难得相见，今日便代本王陪陪小颜吧。”
　　颜知雪和明非故皆是一怔，旋即，明非故点头应允。

　　明媚动人的茶花丛中，两人伫立着，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明非故轻声唤她：“知雪。”
　　颜知雪清清冷冷地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有太多太多的思念，可在这一瞬间，却只低低问：“你……可好么？”
　　“托王爷的福，我很好。”颜知雪说道。
　　明非故一怔，旋即问道：“你怎么，会成为王爷的宠妾？当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年我一直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
　　颜知雪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问：“这些，重要么？”
　　恍若一记闷雷劈落心间，明非故一阵悲痛：“你尚在人间，为什么失踪的这四年都不曾给过我一点消息？你可知我为了找你，费尽心力！”
　　“你怪我不找你？”颜知雪冷冷一笑，“那么，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当年是谁不守誓约，是谁丢下我一个流浪漂泊？”
　　“我……”明非故心中愧疚，语气不由缓了下来，“是我去得晚了……可是，我当时……”
　　“你可知你这一迟，便将我的一世都改变了么！”颜知雪双目含泪，恨恨道，“你可知他们为了找你，便囚我父母，辱我姐姐么？你可知我孤身闯入，浴血厮杀，却只能眼睁睁看他们死去么？你可知我家破人亡，孤独零落，九死一生么！”
　　明非故心头大震，怔怔地看着她，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你失约，我的父母不会惨死，姐姐不会羞愤自尽……”两行清泪划过脸颊，颜知雪悲愤地看着他，“就连我……也差一点成为孤魂野鬼……”
　　“知雪……”心头剧痛，明非故满含热泪，哽咽道，“我……对不起……对不起……”
　　“明非故……”颜知雪别过脸，倔强地抹去脸上泪痕，“真没想到，昔日的明非故，竟已是如今名满天下的归云公子了啊……你倒是过得不错……呵……”
　　“知雪……”明非故轻轻走到她面前，哀伤说道，“这些年……我一直，一直在找你……前年得知你父母双故，而你却不知所踪……这些年，我也受尽煎熬……”
　　“煎熬？”颜知雪忽而大笑，“你也知，何谓煎熬？”
　　“知雪……”明非故正待解释，却被颜知雪冷冷打断。
　　“够了，归云公子。”颜知雪恢复冷漠，“我是王爷的人，与你独处已然是有违礼节，你就莫要妄想再花言巧语了。”
　　“知雪！”明非故急道。
　　“昔日的颜知雪在四年前就已死去，今日的我，只是王爷的爱妾。”颜知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了么？”
　　痛如万箭穿心，自己苦苦寻觅了四年，苦苦担忧了四年的人啊！此刻，她的伤痛令他疼惜不已，可，她的冷漠亦叫他无所适从。半晌，他低低开口：“知雪，我没有骗你……每年的五月十六，天下人都找不到归云公子……”
　　心头一震，颜知雪几乎站立不住。
　　“知雪，我也有我的无奈……”明非故悲伤地望着她。
　　“可，非故，”颜知雪微微哽咽，“你永远，都回不到，那年的五月十六了。”
　　明非故心里一空，周遭的一切都似已沉至地底。
　　不再言语，颜知雪疲倦地转过身，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