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斋藤归蝶

3、还都（3）

　　“……谁”裴度还未反应过来，孙绍成惊讶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就是孝王遗下的那位县主啊，去岁及笄加封号，皇后亲自插簪，将孝王故国多半数划作县主食邑，其中就便有敷州，康乐旧郡故地，名头寓意又好，还是当年裴后亲自为幼子挑选的盐田之地，以这等宠眷，恐怕将来出阁，封个郡主都是轻的。”
　　见裴度神情茫然，他叹了口气：“恕我冒犯，令堂也是太过谨慎小心了些。”
　　裴度默默的不说话，忽然抬手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往孝王府走去。孙绍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知道他身份敏感，连忙挥退旁人，亲自跟了过去。只见裴度站在那片无人看守的墙前，以手轻抚片刻，退开几步，长揖到地。
　　孙绍成几乎骇破了胆，因知晓裴度为人，却也不敢上前拉他，只站在原地压低了嗓子叫他：“你可还知道你是什么身份、谁的儿子，还在这干些不要命的勾当！”
　　裴度也不理他，自顾自行完大礼，又若无其事同孙绍成一道走回行障下避热。“县主不在都中吗？你为什么说她回来了，从哪里回来？”他轻声问道。
　　孙绍成显然惊魂未定，仍旧沉着脸道：“不知道。”想想觉得不太好，又道：“这阵仗摆了两天了，昨日我也在这里，带人核验沿途路段，正走过他家门前，嗬，全副的县主仪仗拦路，现在府里又没有正经属官，只有个半老佳人的管事娘子亲自出来应付，我没赶上前头，只知道是皇后与简王妃遣了仪仗去山里接人，谁料扑了个空没接着，从人不敢回宫，只得先到王府求太妃救命。”
　　“哦……”他仍旧神思难属，默然盯着那浓绿幽静的宅院一角，只觉得一颗心悠悠的荡了起来，就高高的悬在嗓子眼底下，整个人踏在地上都像涉足云端般轻飘。孙绍成见他面色奇异，自己也觉得心中毛毛的，连忙咽了口唾沫，搭讪着问他：“你卫府中可还得去应卯？手头事端不少罢？”他几乎明着赶人了，裴度方从梦中惊醒一般，便是讪笑解释也带着几分心不在焉，孙绍成连忙遣人与他牵过马匹，目送着人影消失方敢安心下来。
　　裴度一路心猿意马，回到天长卫府中，正逢上同僚魏期捧着一叠文簿朝外走，远远厮见毕，那魏期走到近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霜锷兄，有中旨。”
　　六个字便是一记重锤，裴度几乎是下意识的浑身一冷，随即反应过来，亦微微笑道：“那子期兄就这般将天使撂在里头，自己不顾而去，回头陛下不仅治你的大不敬，还要问令尊一个管教不严之过。”这魏期入仕未久，性情狂放，好爱开人玩笑，但前途已是一派明朗——魏氏一门起于国朝定鼎之时，代代皆有子弟入朝，如今的家主魏苞位列相位，堪称庶族之首，饶是裴度心高气傲，也不得不客客气气同魏期交往。
　　魏期哈哈一笑：“你可算捏着了某最是惧怕家大人，不过某可没骗你。”说罢，又捶了他一下，这才又兴兴头头往外走。于是他的心又提高了一些，裴度走进屋内，果见自己案上放了一封笺书，杏绫朱缨，当是来自大内。
　　他屏息凝神才敢去抽那信笺，立刻便松了口气。
　　信当由蓬莱殿发出。虽未有任何落款，但裴度认得这字迹的主人，乃是宫中的御正徐夫人——他嫡亲的姨母——着意提醒他，公主下降那日，千万勿要到襄国公府来贺。贵族之家的关系盘根错节，中间偏偏夹杂着裴家这么个罪臣，裴度咬咬牙，努力平复心境，仍旧气的面色微红，将那信笺折了又折，最终还是好好的放起，掖在一卷《清静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