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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英风(42) ...

  •   “怎么回事?”皇帝稍稍正色,“任庭义,你亲自带人去找。”
      任庭义旋即领命而去,琰王不免自座上回过头来,追随着他的背影,郦神爱只瞟了一眼便不再关注——她连日悬心,不得安眠,如今尘埃落定,人死不能复生了,反倒坦然无比,只施施然坐在原处,支使着面色苍白的牵织叫个酥山来吃。
      约莫炷香时辰,一个年小内侍跌跌撞撞地跑来,也不敢进门,只往水帘前一跪,嘶声喊道:“大家,琰王世子不好了!”
      “说个甚么?”皇帝一怔之下,连连挥手,“叫进来说!”
      众人早已听清内侍先前所言,本不必再行重复。那内侍抖抖索索地被架进来,反倒又不敢说了,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吓得涕泪横流。任为无奈,只得亲身上阵,又哄又吓半晌得了真意,倒也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急急返身去寻皇帝。
      “无忌兄何必忌讳?”琰王淡淡开口,“犬子出了甚么事情,难道还要瞒着我这个为人父亲的么?”
      皇帝眉头紧蹙,神情亦是凝重,却毫无不允不悦之意,任为无奈,只得先吩咐四周道:“不相干的人先出去。”一时众宫人内侍皆退步,郦神爱虽知自己不能幸免,却不得不装个样子,也带着牵织应声起身。
      “贵主还请留步。”琰王将那目光逼视过来,“贵主既然领着缇骑,不妨留下。”
      郦神爱还未说甚么,任为已正色相对,低声道:“大王容禀,世子遗容安详,是吞金自尽。”
      众人纷纷失声,唯琰王不动声色。他不去瞧皇帝,也不理欲要借酒生事的次子,只是怔怔地盯着下首李陵日空出来的席位,半晌方问道:“大郎果真……没了?”
      任为无奈,只得拱手向他深深一揖,道:“大王节哀。”
      琰王只是怔怔不语,皇帝面色极是难看,起身吩咐道:“幼娘身子没好,白十九也病着,无忌去找小高来。”
      “阿义想必早已打发人去了。”任为走去扶住皇帝,“虽说亡者之地不净,但此事重大,大家可要去看看?”
      “不必查了!”李孚日一步踏上身前食案,只踏得满地狼藉,其人却只在那食案上放肆地俯视自雨亭中诸人,一边振臂呼喊:“阿兄方才还好端端的,为何现在就自尽了?又为何会在这皇宫大内自尽?我阿兄分明就是被这个贱妇杀了的!”
      接连而来的惊愕使得堂中一片静寂,唯有任为当即喝道:“郎君无礼!”
      这声“贱妇”大出郦神爱所料,她心中发笑,面上却得作出一副愤怒之色,先转头欲与李孚日对质,却又出于礼数强压了所谓的怒火与委屈,草草向皇帝屈膝一礼,道:“儿先告退。”说完,也不待皇帝允诺,便起身将行。
      皇帝已是面沉如水,只负手立在当地,默默不语,而琰王亦黯然失色,倚在那层层叠叠的迎枕隐囊之中,反倒被这些鲜丽的绫罗衬得神情惨淡,仿佛是伤心得糊涂了一般,根本瞧不见次子的胡闹。
      “贱妇!”见郦神爱竟然敢走,李孚日更加勃然大怒,反手撕裂袍袖,自那宽阔袖中拔出一柄澄亮短刀,奋力向郦神爱后心掷去,“贱妇休走!”
      那刀子的形制颇为奇异,其体型修窄,刀背圆畅,刀刃极薄,发出去竟是无声无息,一丝儿破风之声都没有,若是裴度、魏期等人在场,定能认出此刀——昔日琰王妃秦氏于山路上一手飞刀震慑诸子,便是靠着这样一柄白羊刃。
      牵织本就落后一步,心中又虚,早是频频回顾,她察觉到此间动静,不由厉声尖叫起来,大张双臂挡在郦神爱跟前——郦神爱却又如何会毫无防备?她当即踏前一步,拧腰转身,左臂顺势将牵织揽住,向她背心上轻轻一推,将其推出险境,右手趁机自下递出,却是素手空空,别无兵刃。
      自然不该有甚么兵刃。康乐县主接连遭厄、几成废人之事,京中谁人不知?她事先又“不知”今日席间会拿到解药,又岂会徒劳地携带如影与两把匕首?须知若无内功支撑,她也只不过是一介寻常健壮女子,根本担负不起三口神兵的威压。
      皇帝既喜欢冠冕堂皇,喜欢日后史书干净,不留口舌,那她便一丝招嫌疑的事都不会做。只是此举甚险,她只能赌那甚么“瘦减罗幅”发作得快,李孚日瞧着又是个重外轻内的练家子,内力浅薄不堪她一试。
      郦神爱屈起食指,本欲以问天掌相抵,见着那短刀却又改变了心意,当即再屈三指,变掌为剑,天雨花真气流转,将那白羊刀牢牢抵住,再也不得前进分毫——赢了,她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当此时,场中诸人才醒悟过来,任为大怒,斥道:“郎君擅自携刀入觐,又于君前露刃,是谋大逆!”
      宫人内侍纷乱不及,自雨亭外随侍的诸千牛备身亦扶刀而入,一齐拥向皇帝所立之处。
      自雨亭中乱作一团,反倒显得她这里的对峙格外平和起来。郦神爱一念闪过,突发奇想,若此时此地,潜入一个计划外的刺客,是不是就能一击而成?她是不是就能解脱?
      那么,她能不能是这个刺客?
      郦神爱浑身战栗,她虽然未曾携带兵刃,身边手边之物,未尝不可用作凶器——比如那支往年封地献上、庆贺她及笄的银擿,当初落在襄国公府的芍药苑中,后为裴度所得,机缘巧合重回她手中时,已被裴度将簪尾打磨极尖,足以破肉放血,现如今正安安静静地插在她脑后高髻之中,她左手……她左手空着!只消一拔,再如李孚日那般一掷,她有内力,绝不会如李孚日这般废物无用!
      刹那之间念头百转,郦神爱忍不住抬头望向皇帝,却见皇帝负手立在人群中央,也正冷冷地望向她!
      郦神爱登时通体凉透,如坠冰窟,还未及反应,却已被李孚日抓住先机——那小子自食案上跃下,探手握住短刀,奋起全身之力前推,她那点子天雨花真气不能抵挡,瞬间烟消。郦神爱不及细思,便又屈起一指,仅留一根玉般食指,笔直如剑,不慌不忙迎着那锋刃而去。
      这便是她师父洪月所自创的又一门武功“纷光指”了。与问天掌、弑杀四式一般,招式繁复,心诀亦佶屈聱牙,然而身姿却美,威力亦大,修至最初层时更是需十指相对捏诀,宛如道家布法列阵,后随着修行渐深依次减少手指,直到修为最深之时,单凭光秃秃一根食指便可对敌。是以虽是指法,其实兼融掌、拳、爪等流派所长,乃是洪月最初创立、亦是最完备的一门功夫。弟子若得他青眼,准学其自创的功夫,必得以这纷光指入门,郦神爱学了十年,自是驾轻就熟。
      血肉与刀刃交击,恍惚间竟似有金铁之声隐隐传出。
      白羊刀被郦神爱食指按住,竟似是有粘性一般,进退不得,郦神爱复向旁侧一拨,那刀便斜斜飞落于地,被一个机灵得千牛备身一脚踢出堂去。李孚日一个踉跄,便单膝跪地,吐血不止,郦神爱也不大加追究,只是气定神闲地拉起牵织,将人护在身后,作出防备之态。
      此刻她实应向皇帝靠拢的,只是方才对视已然耗尽她心中勇气,皇帝处反而是如今自雨亭中最阴冷可怖之地,加之她表面堂皇,内里亦是气海翻涌,难受至极——这“瘦减罗幅”是对症的解药不假,却也须循序渐进,一顿饭还没吃饭,便指望着回到昔日巅峰之时,那便是做梦了。
      吵嚷声中,郦神爱作出全力对敌之态,整副身心却依旧放在一侧皇帝之处,她能感觉得到,皇帝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
      “够了!”忽听有人奋力大喝,却是任庭义一头撞破水帘,大踏步狼狈而入,一边奋力呼喝,“谋逆罪人已不足为惧,千牛卫护卫大家,驱赶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喧哗!”
      任庭义正当壮年,声音又高又尖,自然比年老体衰的任为强出百倍,自雨亭中为之一肃。而其人虽无兵权,这些千牛备身却不知为何,纷纷服从了其人言语,仿佛一群寻到牧犬的羔羊。
      “大家!”任庭义逆着仓皇逃出自雨亭的人流,来到皇帝身边,却也不多作言语,只是略一颔首,郦神爱不由顺着他来的方向看去,果见潺潺水帘之外,安然立着一个瘦小的宦官身影,仿佛从一开始他便在此处一般。
      而这些所谓逃出生天的宫人、内侍却并未获得自由,反而被其人身后更多身形相似的年少宦官归拢、控制起来,渐渐地便没有声响了。
      却正是勾当内玉作局的高束,三缇骑之中最为神秘一部的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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