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和救世主同居了》陈玄赤

6、拼车乘客

　　女人的气息轻柔而细热，扑在她耳畔，撩拨起耳尖的一片红。

　　陈普肩头微微颤栗，忍不住抬起了脸，酒红色的眼瞳似乎比平常更加湿润，但目光无比平静。

　　她侧过身来，定定地垂眼看了看神使，没心没肺似的笑了：“呵，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联邦还能找过来，果然在我身上留了什么是吧？”

　　神使没想到她会这样想，愣了一下，见她质疑的语气坚定带刺，眼神却依旧平和，一时有些拿不准魔鬼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又不瞎，陈普忽然闯入红色车厢那时不顾一切的神情疯狂得吓人，眼眶也是红的，隐隐泛着水光的双眸锁定着自己一眨不眨，明摆着她的异样与自己有关。

　　于是神使抿唇思索片刻，试探地问：“你想起什么来了？”

　　陈普的目光一下子就冷了。

　　她是个魔鬼，有着特殊的体质，是游荡在世间三百余年、能和“弑神者”打个有来有回的顶尖大能，对法术和灵力的感知比一般的术士和灵修者都要敏锐的多。就算对方是神使，要在她身上留下什么定位法术，或者哪怕是多了一缕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她都能立刻发觉破绽。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样无知无觉地过活一百多年，直到神使找上门来。

　　如果是物理的定位器，同样不可能，只要运转体内灵脉就不难察觉自己身体里有无异物，而且如果是芯片之类的金属装置，在来到联邦过体检的时候就会无处可藏了。

　　而假如是寄放在随身物件里的蛊物之类，可能性也极低。一来她又不是一天到晚不换衣装，她还有点轻微洁癖，一百年间用过的东西早已换了好几批，唯一陪伴身侧的只有她的骷髅员工盖尔曼——但陈普可是当今世上独此一家的死灵法师，神使要敢对她的召唤物动手脚，那可真是班门弄斧。二来，还是那个理，她对灵力的波动非常敏感，如有存在灵力的活物近身，都瞒不过她的洞察。

　　排除下来，联系到自己失忆的异况，答案只可能是不受距离和灵力限制的咒法禁术了。

　　在灵监司和教会制定的法术管理秩序下，稍微高级一点的诅咒法术基本都是禁术，不仅是因为，诅咒效果精确到个体，意味着施术动机本身就包含恶意，而且咒法一旦发动成功，就很难通过外在影响阻止，会直接攻击被诅咒者直到效果自行结束，霸道无比。

　　此外，咒法对施咒者也有很大的副作用，往往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不说，越高级的咒法越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施咒者和被咒者的命格，使双方之间产生强大的因果联系。

　　因果律对普通的术士修士没什么用，但是对于实力境界极高的灵修大能，或是对世界的“真理”有所接触有所追求的研法者来说，这可是莫大的忌讳。毕竟这些一心事业的高傲大人物，谁也不想把自己宝贵的精力浪费在妨碍自己伟大志向的凡尘牵绊上。

　　而且据理论推究，如果和某个对象之间的因果强大到一定程度，甚至可能形成绑定双方灵魂和命格的“魂契”，那就真的会变成双方灵魂、命运和生死都相连的情况了。

　　虽然至今尚无可靠的因为施咒法而导致因果自成“魂契”的案例记载——正常来说，除了热恋中的无脑小情侣，世上有几个人会乐意和另一个人共享自己宝贵的灵魂和生命？更不要说对象还是恶毒地诅咒过自己的死对头！

　　而这种威胁对于陈普，又比纸上谈兵的“魂契”命题更实在。因为神使之所以能在近三百年前斩杀邪神成为救世主，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她的左眼有着能“看见”甚至干涉因果的恐怖力量。

　　毫无疑问，被她诅咒后的陈普自然身上有着和她关联的因果线，那么想必在她眼里，循着这条线找到陈普，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神使的右手猛地被尖长指爪死死掰住：“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普很不高兴。

　　她原本只是怀疑神使对自己下过咒。但时间过去了那么久，现在诅咒效果正在衰退，她逐步恢复着记忆，似乎对自己的生活没多大影响；而且这一百年间神使踪迹全无，吉凶未卜，过了最初的不解和震怒的心理阶段，她也就没那么强的报复心了，对此事也不大上心。

　　昨夜的怪梦也让她对神使是故意施咒害她的猜想有所动摇。在那个梦境片段里，分明是情绪癫狂的自己对神使下达了诅咒……

　　当然由于那只是个片段，咒法也不见得是随口说说就能发动的，更可能还发生了什么，让神使反过来诅咒她以自卫都说不定。

　　可现在真的听到神使变相承认是她动的手脚，陈普才发现，自己终究是无法不在意的。

　　记忆还没有全部复原，她不清楚那个诅咒影响自己记忆的真正机制，但就目前的回溯梦来看，最早竟然遮蔽了年少时妈妈教她魔法的记忆！最远，恐怕是一百五十年前，她前往东洲千凰开店之前的印象，都被歪曲了吧！

　　凭什么？明明同样活了三百年，却要抹去她生命中的一半时间！这女人凭什么？！

　　她怒极反笑地死盯着露出错愕表情的神使：“哈，怎么？还挺无辜呵，没想到这个时候法术失效我会想起一切来，出乎你的意料了？看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把我当傻子耍很好玩是吗？”

　　她故意咬重了“想起一切”，威慑这个总是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的混账女人。

　　但神使眸光一黯，顿时把脸绷得凝重严肃，同时有些疑虑地回望她的眼睛，屈起手指勾住她的，通过意识问：“……你真的全都想起来了？”

　　“不然呢？”陈普恶狠狠地回瞪她，也没有动嘴出声。

　　神使看着她的目光却有些复杂了，没多少陈普预料的惊惶、不安，更多却是愧疚和叹息。

　　她轻轻摇头，失落的表情态度诚恳：“非常抱歉，当年是我的错。你既然都想起来了，等注册完我就会尽快离开，就不打扰你了吧，想必你也不想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重蹈什么覆辙？当年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连这向来没皮没脸的家伙都讳莫如深的？

　　“‘尽快离开’？呵，擅长逃跑的神使大人，你不会打算等我签完担保人信息就溜吧？”陈普拧起细眉，见神使的目光游离，像在逃避什么，弄得她又好气又好笑，“我们连誓约合同都签过了，你还想利用了我就跑，骗我违反誓约是不是？你做梦！”

　　她可没忘，誓约合同的监督诅咒内容是昨天自己瞎编的，“违约人要做对方的狗”。虽然她只要尽到在神使没有自己的房子前提供住处、暂时解决就业的责任，但现在想想，其中的操作空间还很大，如果神使自己溜走了无处可去，很有可能她也会被判定违约。

　　这女人向来狡猾，谁知道这会儿的“避嫌”是不是故意挖给她的坑，等她跳？

　　神使反而懵了：“你不恨我吗？”

　　“恨，当然恨！”陈普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咬咬后槽牙，“所以你越想跑，我就越不让你得逞！不然你以为你是我的谁啊，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告诉你，混账神使，这份合同一直到你升至第二等级买到房子为止都有效！从今天起，你就给我好好享受寄仇人篱下、做敌人家仆的惭愧和屈辱吧！”

　　神使的眼神动摇，竟有些惶恐般：“我以为你应该……不会想和我变回过去的关系才对。”

　　这话说得太模糊了。陈普结合上下文一听，小心脏猛地一跳：什么意思，难道以前，她也做过自己的家仆？

　　赤月啊！这么爽的事，她怎么能忘了呢？该死，这失忆的诅咒真是让她亏大发了！

　　“哼，可我偏要你怕的事成真。”

　　陈普冷笑。正好，她也想通过神使暴露出的破绽推测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自己尽快恢复全部记忆。

　　“北大道站，到了——嘀嘟，嘀嘟……”

　　恰这时列车提示音响起，陈普拽着神使就挤出了车厢，阴阳怪气地斜她一眼，开口：“小心点，千万别走丢了哦，免得还要我把你抓回家呢。”

　　“好、好，都依你，我不会跑的。”

　　却看不到神使在身后抬手摸摸鼻尖，弯了弯唇角。

　　与此同时，一个原本被高大的乘客们挤在角落里的矮小身影，从乘客之间的缝隙里侧身挤过，跟在那对发色亮眼的女性后面下了车。

　　陈普熟门熟路地拉着神使直奔楼顶车站的侧面，等在那里的接驳浮车罩着半球体的玻璃罩子，侧面有窄小的三角形机翼，后方则装着灵力推进器，下面不是轮子而装着履带，看上去像一只只缩起脑袋的巨龟。

　　不过一辆浮车很小，虽然也和在路面奔驰的普通私家车一样装有前后两排座位，但后排狭窄，设计意图大约是为了给乘客放置携带的行李物品。

　　陈普见神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小车，放开她的手抱起双臂：“第一次见浮车？也对，千凰的航空管制更严格，不流行这种小型飞行器。”

　　“联邦公民都会考这种飞行器的驾照吗？”神使两眼直直盯着浮车，没什么表情。

　　陈普白了她一眼：“不放心我的驾驶水平？抱歉，让你多虑了，这玩意内置法术程序，会根据我们预约的车站，沿着既定轨道自动运行，不需要乘客驾驶。”

　　神使“嗯”了一声，没有多言，似乎自从在车上暴露了诅咒的事，她就没什么心情与陈普调笑了。

　　而陈普却突然眉头一挑，转过身去。

　　“请问——不好意思，打扰了！不过，二位美女，是打算去市政厅办理公民身份正式注册的手续吗？”

　　恰此时，一道话音从两人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听上去是有些像变声期少年的爽朗而中性的声线。

　　只见来者又瘦又矮，没有兽耳也没有兽尾，剃着寸头，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和运动裤，左腕上的手环跳动着红色的灯光。白皙年轻的脸庞干净俊俏，笑容也很热情。

　　可惜并非所有人被陌生人突然叫“美女”会很高兴。神使侧过身，望了对方一眼，右手抓起目光戒备的陈普的左手，与她对视片刻：“是普通人类，灵脉很弱，估计没有开发过，血统纯度如何你应该闻得出来。”

　　“哼。”红发魔鬼像嫌弃她多管闲事，不屑地抽回手，再度扭头看向来人时却喜笑颜开，“是啊，我们正要去市政厅，给这个混……给我的朋友办理正式身份认证。妹妹也去市政厅？”

　　对方反而愣了。是的，这个留着寸头、声线中性的人类是女性，而且看上去也很年轻，大约也就二十岁上下。

　　不过她很快笑起来，挠挠脸颊：“啊，是的，我也要去市政厅办手续，就想跟你们搭一辆浮车过去，可以吗？”

　　这个点在接近市中心地带，车站来往的客流量大，就算接驳浮车够多，理论上能载够所有乘客，但也免不了有两三人拼车的情况。而显然，手环亮着红灯的女子，不方便找其他等级的普通公民拼车。

　　陈普连连点头，笑靥如花：“当然可以，顺路嘛。”说着瞄了一眼神使，神使也微笑点头。

　　“谢谢、谢谢，小姐姐你们真好！”这外表像是假小子的女孩很高兴地笑了，“我还怕会打扰你们呢……”

　　“打扰？怎么会！只是坐车同路，有什么可打扰的？”陈普呵呵一笑，“而且相逢即是有缘，说不定还能多交一个朋友呢，多好……咳，你不用担心，小妹妹，我这人呢，就是喜欢交朋友，太热情了，也特别乐于助人，经常帮助有困难的四等公民，你看，比如她。”

　　神使似笑非笑地回她一个眼神：你不觉得演得太假了吗？

　　陈普微微龇牙：你给我配合一点。

　　于是两人错开目光，神使对女孩温和地微笑：“对，陈老板乐善好施，她人很好，就是太自来熟了，过会儿上了车可能会很吵，你别介意。”

　　陈普冲她丢了记眼刀，神使没看见似的，仍莞尔望向女孩。

　　女孩却眼里闪过讶色，目光在她们脸上游移一阵，哈哈笑起来：“啊，原来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们是‘那个’关系……刚刚在车上一直拉手和深情对视的，哈哈哈！……哦，不好意思！我无意冒犯，只是开个玩笑，对不起！我也是特别自来熟的类型，真的不好意思！”

　　她眼看着陈普的脸一下子青了，吓得连忙道歉。在联邦，同性恋终究是禁忌，更何况拿来调侃二等公民和四等公民是一对什么的，确实太不合适。

　　但陈普却是惊怒于，搞什么，她和神使意识对话时看起来很含情脉脉吗？难道不是恨不得杀了对方的怒意滔天吗！

　　啧，一定是这人类没眼力见！瞎了吧！

　　她赶忙安慰自己，压住自己的火气。

　　“没事的，哈哈，我们只是朋友。”陈普挤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来，先上车吧。既然大家都是自来熟，就不用管那么多禁忌啦，随便聊聊，没关系。”

　　神使也对她笑笑：“不要紧，她可是‘交际花’，什么人都认识，不会在意这点小玩笑的，对吧交际花？”

　　“啊，嗯，当然，我一点也不在意。”陈普尴尬得皮笑肉不笑，却状似不经意地理肩头并没有的发丝，扭过脸狠狠瞪了神使一眼，再回过头来对假小子姑娘摆出营业式的标准笑容。

　　女孩总算放心下来，点点头歉意地笑笑：“嘶，真不好意思。”

　　三人钻进狭小的车厢，陈普和神使分别坐在前排的两个皮革座椅里，拼车的女孩坐在后排，扒着两人的座椅肩，感应到乘客入座后，浮车的滑动门就自动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