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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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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严格来说,自从离开南特教会后就再也没有做过礼拜。就在几个月前,我的副官会在每天拂晓时分跑来隔着门帘预报一天的行程安排,除了礼拜天之外——即使身在战场,礼拜还是要做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长得让那时候的我产生了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错觉。不过命运总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现在的同行者不是军人而是神甫,但礼拜却被搁置了。这么说起来,若是能尽快地让自己适应过来,就不会感觉到悲哀了吧?不过听到凯伊神甫兴奋的声音,不觉一阵头大,看来要适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定期船“圣莫德拉”号,其实是西班牙的高级客船。没有货仓,只有客舱,连甲板都被加上了精致的围栏,这样的船我不是第一次乘坐。在这里,人们被清晰地划分三六九等。贵族、富人们在头等舱中休息、在甲板上散步,夫人们炫耀着发型、衣服、首饰,先生们则为各自的经历夸夸其谈,仿佛这里就是豪华的沙龙一般。普通舱里也有不少有教养的人,他们大多来自城市的中产阶级,虽然没有爵位,却都经营着一份不错的生活。往来于塞维利亚和热那亚之间的,不少是银行家雇佣的追债人,因此很少能见到携带妻儿的。不过底舱的情况刚好相反,女人和孩子们有很多,除了行商人之外,大多是在这个城市里混不下去,想要换个地方试试手气的人们。也许是负上了高利贷还不出只好弃奔他乡,也许得罪了有钱有势的人无法立足,也许是青春年少,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像是当年的我一样……谁知道呢。
因为摩门子爵的缘故,我们受到了“圣莫德拉”号殷切的接待,被安排在了头等舱。除了一日三餐能够享受到鹅肝、鱼子酱和葡萄酒这些品质不错的食物外,船长还亲自前来探访,向摩门子爵和玛莉亚询问还需要些什么服务,对哪里不满诸如此类的问题,并预祝我们拥有一次美妙的旅行。拥有一头银发的船长谢尔曼正值壮年,是个看起来自视甚高,却是个相当稳重的人,估摸也是出身行伍的。对于我这样没有身份的佣兵,他自是不屑一顾的,不过这样也好。
满心以为这会是一次平安的旅程,至少到热那亚之前都可以在船上好好休养:好不容易拥有了合法的出入境身份,又是在没有海盗出没、很少会遇到暴风雨的地中海内海航行,要说会有什么危险的话,大抵只是那传说中拥有能够蛊惑水手心智的歌喉的海妖了……不过神似乎认为我受到的磨练和试探还远远不够。
事情发生在出海后的第四天深夜,凯伊神甫突然被船长找去——说是底舱里出现了病人,似乎很严重的样子,想让他前去看看。没有教会的医疗条件,凯伊能做点什么呢?我有些怀疑,还不如找克琳希德试试。不过听说对方是正统的天主教教徒后,自然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作为凯伊神甫的保护人,我匆匆批上外套,跟着他一路下到了底舱。这里没有床铺,人们依靠着行李、各自蜷缩在角落里,随着海浪的起伏,到处都是沉沉的鼾声。偶然有几个醒着的,见到我们也只是小声议论几句又陷入了睡梦之中。我们艰难地从人堆中挪过,尽量不打扰到周围的人们,小心翼翼地在底舱中穿行。
病人被安置在船头附近,用帘子简单地隔离开,凯伊神甫提着油灯走了进去。我注意到旁边有个黑发的西班牙小女孩正瞪大眼睛惊恐地注视着我们,差不多十来岁的样子,穿得有些褴褛,却有着一双忽闪忽闪的明眸,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
“是病人的女儿。”谢尔曼船长在我耳边小声嘀咕道。
我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想要给她点安慰。不过她却不太领情,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一言不发。
凯伊神甫忽然掀开帘子,神色紧张地向我打了个手势,示意让我带上那个小女孩和他们全部的行李。然后他自己转身用床单包裹起病人背在了身上。谢尔曼以为他是要找个地方紧急施救,于是便把我们带到了船长室。
谁知道才关上门,凯伊就大吼着让我们把所有物品和身上衣服都烧掉,神色之间充满了惊恐。这样的凯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是黑死病!”他压低嗓音,沙哑得令人发怵,“已经出现死斑了,没救了。”
黑死病!那是来自地狱中的诅咒。活在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无不谈之变色的。先是发烧、咳嗽、昏迷,在人们还没有醒悟过来的时候皮肤上浮现出了死斑——那是撒旦的印记,一旦出现就没有了存活的可能。曾经成片、成片的村落在瘟疫中荒芜,人们惊恐地烧毁着得病的村子——常常有一个人受到了感染,整个村子的所有人都被烧死的惨剧发生。
谢尔曼船长一时站不稳,差点坐倒在地上。他当然明白“黑死病”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黑死病传播速度很快,传播能力相当强。船上这么小的空间,要完全隔离肯定是做不到的。现在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发现可疑病例,将他们和众人分开。”凯伊神甫虽然仍在动摇中,但很快就镇静了下来,“谢尔曼船长,请立即腾出一间通风、干净的甲板上的舱室当做临时病房。”
“知道是黑死病还把他们带上来?烧死他,全部烧死,然后关闭通往底舱的通路!”谢尔曼船长急急地吼道,“那群底舱的贫民不能上到甲板上来,所以肯定还不会传播到上面来,现在烧死他们,关闭舱室,否则我们的船就完了!所有的人都要死了!”
那个西班牙小女孩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似乎用上了所有的气力一般。
“你打算牺牲掉底舱所有的人?”我冷冷地问道。
“你懂什么!作为船长我必须为这条船上大多数的人安全考虑。”
“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吧,哦,当然,还有贵族们和富人们的。”我的讽刺让谢尔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