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的灵柩》狼**多

12、第 12 章

　　船长室里的气氛有些僵持。

　　我当然知道作为一名船长来说，谢尔曼的选择是理所当然的——其实上若是换做之前的我，大概也会一边冷嘲热讽着自己，一边无情地做出同样的选择。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似乎正产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居然能够真切地感觉到西班牙小女孩掌心的温度和她无助的颤抖，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得到祭品的魔鬼只会变得更为疯狂，那样做非但救不了任何人，只会使得‘圣莫德拉’号成为‘鬼船’。”逐渐获得镇定的凯伊神甫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奇妙的安定力，“无论哪个港口都不会接收传染有黑死病的客船，无论船上的人拥有多么高贵的身份、多么巨大的财产。”

　　谢尔曼渐渐沉默下来，在这样的安全海域中一下子失去如此数量众多的搭乘客人，无论托词是遇到海盗还是暴风雨，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在这个敏感的时代，欺瞒是做不到的，要是被知道了船上的客人感染了黑死病，所有的港口一定会拒绝“圣莫德拉“号靠岸、登陆，使得它永远漂流在无尽的海洋之中——就像现在谢尔曼决定牺牲底舱的所有乘客那样。若是为了性命随便找个地方将船戳沉，然后偷偷登陆，那么谢尔曼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就将会一夜间凭空消失——无论是这条船，还是身为船长的自豪。

　　凯伊青绿色的瞳孔中泛出了一种几近神圣的光芒，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也许和我根本就不是同类。他是个神甫，而我则是个……屠夫。心底升起了强烈的陌生感、距离感，但不知为什么却充斥着微妙的憧憬，涟漪一般的宁静、淡然，那是和仰视着菲利普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若是您的良知还没有被魔鬼吞噬，那么请相信我，在达到热那亚之前，我有能力使得船上的黑死病得到控制，从撒旦的手中救出更多无辜的羔羊。神与我们同在。”

　　在众人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的时候，能够坚持自己意见、并将之贯彻到底的那个人就将成为领袖——这条战场上的定律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其实都是适用的。谢尔曼最终还是认可了凯伊神甫的决定。

　　甲板顶层的休歇室很快就在贵族们的抱怨声中被腾了出来，用来安置病人和出现前期症状的疑似病人。所有的乘客和船员都得到了发现传染病的消息。按照凯伊神甫的意思，病情被照实宣布了，虽然确实引发了局部的恐慌，但这种情况下总比遮遮掩掩、猜疑漫天要强得多。也有几个飞扬跋扈的贵族子弟跑来要求把病人和与病人有过密切接触的人都扔下海，甚至还抬出了家族的名头进行威胁。谢尔曼当然是吓得把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凯伊神甫，但这些贵族却没有勇气面对我冰冷的柄斧，于是事情全部不了了之了。

　　后来的几天陆续除了四、五个发烧、呕吐不止的病人，都被隔离到了甲板顶层的休歇室，受到了凯伊神甫的细心照料。最初发现的那位病人毕竟没能多撑上几天，在简短的葬礼之后，只得用帆布草草裹了扔下了海。而她留下的那个西班牙小女孩暂时被交托给了我照顾——凯伊神甫不同意让我进入病人们所在的区域，于是我只得在舱室外干着佣兵的守卫工作。

　　我知道他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充满了把握，远远望去，连续几天不休不眠早已让他双眼中充满了血丝。“达到热那亚之前，有能力使得船上的黑死病得到控制”之类的话，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不过现在的情况下确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出乎意料，这个看似轻佻的神甫，其实是个值得尊敬的人物，我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人的品格只有经历事情的时候才得表现，平时所有人的判断都是大同小异的。

　　怎么照顾小孩子我是完全不懂，不过身边的这个黑发的小女孩却似乎对我充满了依赖感，虽然最初的时候止不住的哭泣，但并不会造成什么麻烦。从她口中我得知，她的名字叫缇娜，今年才九岁，死去的病人是她的母亲。

　　“那你的父亲呢？”我随口问道。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妈妈一直告诉我，他在东方和异教徒作战，是个勇敢的战士。”

　　我叹了口气，问她家在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可以投靠？和母亲一起去热那亚干什么？缇娜却只是拼命地摇头，告诉我不知道。说是母亲本来在一家西班牙贵族邸宅中帮佣，缇娜从小就和母亲住在那里，前些日子却不知道因为什么母女俩都被主人赶了出来。

　　“妈妈说我们不能再住在塞维利亚了，有坏人要杀掉我们。所以我们花掉了所有的钱，上了这艘船。”

　　“坏人是谁？为什么要杀掉你们？”

　　“妈妈没有告诉我。”

　　我沉默了，对于一个这般大的孩子来说，母亲是不可能说得更详细的。而她们的随身行李只有一些日常的衣物和干粮，连一件可以证明些什么的东西都没有。也许缇娜的身世，就这样永远随着母亲的葬礼，在海中消逝、遗忘，一辈子不会再知道了。有些人就是这样，来也罢去也好，没有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留下痕迹，他们可以轻易地变成另一个人……令人有些嫉妒。如果能顺利达到热那亚的话，凯伊大概会将她送入那里教会的慈善机构吧。从此过上一种全新的人生，对于她来说，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摩门子爵和玛莉亚的身影很久没有见到了，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在干什么。克琳希德经常会跑上甲板给凯伊送点草药、炼金粉末什么的，不过看她的神情也知道不过是些聊胜于无的东西罢了。阿兰的表情始终如同不会动摇的石像一般，和平时完全没有区别。兰斯洛特很想给凯伊帮手的样子，不过凯伊一直没有同意。而这艘船的船长谢尔曼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现过身，不过也无所谓了，事实上他已经什么人都号召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