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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难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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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说起来,小珍珠擅长制造一些惊喜和浪漫。
比如上个世界他曾燃放了半城烟花,上上个世界,她设计修建一方荷池,要为他留住天上的月亮。
再比如眼下这个漂亮的杯子和杯子里这个“您”。
她应该配合他继续这装模作样的恋爱戏码。
但眼下,她还得把这个会开完。
林燎这个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半夜,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大家觉得她要赔,这次对赌只怕赢不了周曦城。
甚至有老董事暗示她可以去找周曦城喝个茶,这几个亿的协议可能就一笔揭过了。
林燎觉得当人真累。
这种占据世界主流的生物真是不可思议,下到贩夫走卒,上到豪商巨贾有一个算一个,都擅长让自己过得辛苦。就像现在坐在她面前这个血压高的老头,明明家里几个亿了,现在还为几百万熬大夜,回去练练八段锦,金刚功不行吗。
“撤资,boss,如果你不做出整改,我就卖股撤资。我说这番话都是为了公司好,也是因为跟您多年,情分不浅,所以才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现在的周氏根本不容小觑,那个校园片和纪录片根本不会有大收益,要赚钱,还得出大片,电影大片。”
高血压大叔忽然发言,措辞相当激烈。
都是生意场上打滚的,感觉相当敏锐,林燎现在看他的眼神就像,就像,怎么说呢,又迷惑,又悲悯,好像在思考女娲造人便造人了,为什么还要甩这些泥点子出来。
林燎带着“迷惑”和“悲悯”的深情,同意了他的一部分建议,这个会议终于可以结束了。
尔等的上进心真是让龙无奈。
苏清圆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等着她,手里装模作样的翻一本娱乐杂志。这本杂志里有关于周曦城的大幅度报道,对他的颜值,才华,财商,吹得彩虹屁能使全球变成七彩斑斓的暖房。
苏清圆看完后,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那是记者打听情感问题时候,他给出的回答。周曦城没有像一般的明星,躲躲闪闪,避而不答,他大大方方承认,“心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她是我最先和最后的幸福”。
苏清圆估量了一下这个表白,又估量了一下自己,心道自己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那已经被忘干净的前世今生了。
不过债多不愁,情敌多了也一样,现在什么明星,顶流,豪门阔少,苏清圆都不在乎。
当人当久了,心态稳得一批,林燎不在乎,他又何须在乎。
“林总。”苏清圆起身微笑,彬彬有礼,很符合大家对“好孩子”的刻板印象。
半夜三更,头顶是星空,楼下是霓虹,正常情况下,满面疲惫的女主人公姗姗来迟,可以恰到好处的表现自己对她的关怀和担忧。
但这套对林燎显然行不通,她神采奕奕,神情恬淡,既没有大佬通宵拨弄国家经济命脉之后的疲惫感,也没有打工人被迫加班后的憔悴和怨念。
她说:“还没睡。”
苏清圆点头:“我在等你。”
苏清圆心里打鼓,她应该看到了自己的表白,是死是活,都得给个消息,怎么现在这模样,竟然像是要绝口不提。
苏清圆有一瞬间的焦灼和脱力,但也只有一瞬,林燎下一句话就问:“等我一起睡吗?”
苏清圆震惊,就这样?这么直接的吗?不用玫瑰巧克力音乐盒,不用旅游看电影烛光晚餐。
就,一步到位了。
林燎倒是没什么异样,实际上她平静地让苏清圆心慌。
她说:“确实,你擅长此道。原本你在我这里,也是做这种事的。”
什么事,陪睡吗?苏清圆觉得事情滑到了某些奇怪的方向。他想到了那场奇怪的共浴,大抵林燎的陪睡也不是自己想象的睡……
他显然低估了林燎,林燎说:“你是想按照人类的方式跟我睡吧。”
苏清圆的脸猛地红了。
“其实,现在也可以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慢慢来。”
走流程啊?好麻烦。人类喜欢通过叠加各种仪式感让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这珠子当人当久了,也染上了这种“恶习”。
“随你。”
林燎转身走人。她的玩具珠宝那么多,修出灵智的就这一个,她乐意迁就他。毕竟漫长又无聊的生命里,它一直都是一个鲜活有趣的“乐子”。他想慢,那就慢吧。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苏清圆的心跳砰然加快,他近乎本能的发现林燎不悦,立即开始后悔,并紧跟上去,从背后抱上她,“不,现在也可以,如果你想。”
~
性别对林燎来说,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龙本身就阴阳不定,雌雄不论。只是在人间行事,她需要给自己设定一个性别。
最早最早的当初,人类还在采果子穿树叶的时候,大地上各个部落都是女首领,所以它默认性别为雌。
后来有一阵子,它发现人类玩起了性别尊卑,男性开始占据统治主体,它把性别改成了雄,哦对了,那时候小珍珠不知道怎么想的,把自己穿成了一个娇弱美女子。
现在几千年光阴流逝,人类各方面都开始讲究平等,它又把自己设定成了女性——现在设计的很多漂亮首饰,珠宝衣服都极符合她的胃口,这个性别方便买买买,再者,她跟女子相处也比跟男子相处更愉快。
因为自身没有性别,所以对她来说,床笫之乐男欢女爱便和欲*望无关。她的乐趣变成了观察,看对方肩的轻摇,颈的微颤,肌肤的战栗,额头沁出的汗。
略微作动,那薄而劲的肌肉会绷紧,牙白的肤色会红润,长而笔直的腿柔韧性极好,可以轻易做出各种动作。
苏清圆忙里偷闲回答她,打小跟爷爷学过一些强身健体的功法,所以相对来讲比较灵活。
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很有意思,每一次吐纳和咬字都变得灼烫,仿佛整个身体开始变得莹润而有温度,就像当初那颗珠子,温润的,会闪光,盘久了会变热。
它是颗很有趣的珠子,光彩夺目,妙不可言。
林燎想起自己读过的故事,古埃及艳后耳朵上挂着一对珍珠,每颗珠子的价格都能赎买一个国王。她与安东尼打赌,自己要为他举办一场足够换取一个国王的晚宴,安东尼当然不信,在晚宴上,他要求查看相应花销的账单。艳后当然不惧,她微微一笑,摘取耳朵上一只珍珠丢进醋杯里融化,让安东尼饮下。
喏,这一口醋,价值一千万赛斯特斯。
论讲故事还得看人,他们是真得会编。林燎心想,大抵珍珠真得不能吃酸,碰到醋,它就自己把自己淹死了。
林燎想笑。但她没有,苏清圆显然不太想说话,他努力睁着眼想看她,但片刻后,还是移开了眼睛。
他转过身,默默的趴在了枕头上。林燎也随手披了件衣服,一腿曲着,一腿伸直,靠坐在旁边的大枕上。她的身体奇异的松弛,好似一条毛巾搭在那里,脊柱随意屈伸,好看到迷人。她拿出手机来回浏览网页,片刻后把换上衣服出门。
苏清圆听到动静,睁开眼睛,那眸子里一片水色。
次日早上,林燎回来发现苏清圆已经不在了。她注意到枕头上有湿润的痕迹——哭了?哭什么。
他大概当人当久了,心思也变得复杂,明明已经随他所愿。林燎感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
苏清圆原本买的是一周后的高铁票,赶着新学期的点返校,但他当晚改签了车票,天色微明时便赶到了车站。
车站里稀稀拉拉,各色人等或行色匆匆或低头扣手机,苏清圆站在大厅看着高顶金属色泽的钢板,来来回回的自动扶梯,一阵阵的头晕。
他呆站了片刻,瘦硬的脊背沿着墙壁慢慢滑下,脸色苍白至极,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捂紧了面庞,两道隐约的水迹从掌心下婉转的流出来。
幸而大城市的大家各有各的烦恼,没人会在乎一个年轻人的异样。
蓝白色的高速列车在五个半小时后,把他运回了老家。
苏清圆出了车站,直奔出租屋,没有整理房间,直接伸开被子囫囵躺下,他左右不动,头脑防空,身体仿佛已是死了,但意识还在悠荡。
他并不是个喜欢自虐的人,于是努力让自己忘记与林燎的一夜。
没有激动,没有销魂,那种精神极度的亢奋也与幸福无关。
他看她,又喜又惧,她的温情脉脉像春日的阳,怀抱和手臂如水般柔软。可他克制不住的畏惧,两人相拥,他脑海里克制不住出现的,却是她神佛般的威严,雷霆般的怒火。
奇怪,她分明不曾发怒。
她的神态如月光般曼妙,眼神也如月光般淡薄。
她不悲不怒不喜,无求无失无挂碍。
这是一件悲哀的事,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悲哀,他在本该是水乳交融的极致欢乐中,发现林燎并不爱他。
准确的说,是不在乎。
大抵是“你来了”“你想啊,那好呀”“你还想怎么样呢”,自始至终的行为都是一场耐心不多的敷衍。
甚至于两人躺在一起时,她还在回复苏旭歌的信息……
明明一开始就想明白的,被拒绝也很正常。可当事实真得摆在面前,他发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
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人,因为那些人在林燎心里并无地位。但他现在发现,自己其实跟其他人也并无不同。
原来,都一样啊……
他在出租屋里浑浑噩噩躺了三天,直到手机尖锐的铃声唤回他的神智。他不动手,铃声就一直响,欢快的音乐像金箍在脑门上盘旋。
他吃力的抬起身体,拨开手机一看,发现是爷爷,而且还是视频,犹豫片刻,视频通话结束,他又选择语音通话拨回去。
“过年都不回来,看来在京都玩得很嗨呀,收收心,马上开学了。”
苏清圆哑哑的应了一声。微信那端立即反问:“嗓子怎么变这样了?”
“咳……前几天发烧,嗓子发炎。”
“我去给你治治。”
“不用,我已经买了药,马上好了。”
在床上呆愣了一个小时后,他终于爬起来赤着脚走进浴室,窄而长的贴墙镜里,他看到了自己憔悴的身形。面颊凹陷,长的刘海遮住眉眼,唇是淡的,眼倒是红的,两道锁骨如被掐着似的,横在肩膀下,气息凌乱,形如恶鬼。
好丢人。
他脱掉衣服,刷得一下打开花洒,热气弥漫,迅速掩盖了镜子里伶仃的身形。
~
时代风华的办公室里,林燎把新送来的文件批阅完毕,交给咪咪去执行。咪咪仔细看着林燎,试图从她脸上捕捉些别的情绪,但是没有成功。
林燎那张素洁的面容上,依旧是恒定不变的淡然,神情也是万古不移的潇洒。
在她记忆中,林燎从来没有慌乱过,甚至没有吃惊过。哪怕当天归来发现小珍珠再次消失,她也只是轻轻啧了一声。
咪咪着实忐忑了几天,但林燎从不迁怒,大家都在如常办事,一切按部就班。
苏清圆为何一声不吭的走了?大概性格如此,同样是猫,有些喜欢宅着,有些就在家里养不住呢。
可他不是猫,是人,大家对宠物会多方纵容,但对人不会,按照人类的年龄算,他成年了,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次勉强算他主动找上门的,以后还不是要灰溜溜的回来。
咪咪正胡思乱想,忽然察觉手机振动,她拿起来一看,惊喜道:“是苏清圆来信息了,我倒要看看他这次怎么解释。”
“麻烦你转告林总,她的心意我已知晓,以后,我不会再打扰她。”
咪咪茫然的放下手机:它又知道什么了?“妈咪酱,你们玩了什么有趣的游戏,是我可以知道的那种吗?”
林燎并没有觉得很奇怪,实际上当她发现苏清圆无声落泪时,就知道事情可能会滑向奇怪的方向。
它不开心了就会出去转转,心情平复了再回来。
有点性子但不多,闹别扭但会适可而止。林燎对它这种作风已经相当习惯,但这种类似撇清关系的话,它还是第一次说。
这次林燎终于有点不悦。
她诧异于它竟然敢揣摩自己的心意。
我的心思,你知道什么?
叮!林燎把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嘴角的笑容有点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