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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沉恨无物似情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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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半个月里,武陵儿常常央龙一一带她去见古碎春。龙一一倒是有求必应,这令武陵儿空虚而苍白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件值得企盼的事。虽然知道,这点快乐只能持续到武修罗从中原回来,但武陵儿仍旧乐此不疲。
几乎每天晚上,武陵儿都会去海洞中见古碎春,每次去海洞,她都给古碎春带去堆在禁灵殿里的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武陵儿对古碎春,除却一种同病相怜的惜爱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情愫。仿佛很早之前,两人就已相识。
每天晚上,古碎春都会微笑着坐在岸边,等待武陵儿和龙一一冒头。三人有时候聊天,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坐着。鱼翁在远处生着小火烤鱼,——这密闭的洞穴里无法燃起大火,烤鱼用的柴火,亦是拿不浸水的油纸从外面携进来。空阔的海洞中,顿时弥漫着令人馋涎欲滴的烤鱼香味。
蘑菇在水里跳上蹿下,想引起四人的注意,可是却没人睬它。它用巨尾拍起一滩水,被水兜头浇下的龙一一,立马不客气地杀进水里揍它。
日子翻书般一天天过去,禁灵殿中细心的宫女都发现,向来郁郁寡欢的小姐,脸上有时竟会浮现出隐秘的笑容。
罗刹宫这几日颇为忙碌,因为有消息传来,武修罗即将从中原归来。
武陵儿坐在古碎春身边,望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道:“春,等哥哥回来,我就去求他,求他放你走。”
古碎春淡淡一笑,摇头。若非有中原武林的密令在先,七年前,武修罗就已经杀了他,想让武修罗放他走,除非东海变桑田。
古碎春绝望到淡然的神色,让武陵儿觉得心痛,她挽住古碎春的胳膊,把脸贴在他玉石般冰冷的肌肤上:“哥哥从不拒绝我的要求,只要我求他,他一定会放你走。”
武陵儿的泪滑过脸庞,滴在古碎春的手臂上。
“陵儿,你怎么哭了?”古碎春低头,却只看见武陵儿颤抖的身体和垂下的黑发。
“为什么发抖?很冷吗?”古碎春将武陵儿拥紧,喃喃:“不要哭,我呆在这里,其实也挺好。”
“我怕,春,我害怕……”武陵儿的声音瑟瑟发抖:“哥哥就要回来了,我害怕他,他真的好可怕……”
古碎春扫视着散落满地的,武陵儿从禁灵殿带来的珍宝和玩具,轻轻道:“傻瓜,你哥哥一定很疼爱你,为什么要怕他呢?他或许对别人十分残忍凶狠,可是对你这个妹妹,一定极其溺爱。”
“哥哥,他……他真的爱我吗?”武陵儿的声音有气无力。突然,她觉得脖子上一凉,低头,原来是古碎春把一件东西挂上了她的玉颈。
武陵儿一摸,竟是一条由古碎春的头发编成的项链。
“你送给我这么多东西,这就算是回礼吧!”古碎春笑道:“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珍宝,但我希望你能喜欢。”
“这比什么珍宝都要宝贵,春,我太喜欢了。”武陵儿欢喜地笑着,脸上阴霾的神色一扫而空:“下次,我也用头发给你编一条。”
“小姐,你不能只给他编,我也要!”原本在一旁逗蘑菇玩的龙一一,忿忿不平地对武陵儿撒娇。
古碎春挖苦龙一一:“你的脖子这么粗,给你编一条,陵儿怕是会成秃子。”
“不给我编也行,但是,你们要送我点别的东西。”龙一一可不想美丽的武陵儿成为秃子,但她又不肯吃亏,就开始转换方向攻城掠地。
武陵儿慷慨许诺:“禁灵殿中,你喜欢什么就拿去好了。”
“我不要小姐的东西,我要他的东西。”龙一一指着古碎春道,挖苦之仇不报,她可不甘心。
武陵儿不解地望着衣衫褴褛的古碎春,她实在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油水可刮。
古碎春警觉:“我可不给你编项链,我还不想当和尚呢!”
龙一一摆手:“谁要你的破头发啦,我要你腰上的那个玉牌。”
古碎春低头,一个莹碧得发黑的玉牌绕过腰带,坠在他破旧的长裤间。如果不是龙一一提起,他几乎都忘记身上还戴着这么一样东西。
从他记事起,这玉牌就已在身边佩带着,玉牌由滑腻厚重的古玉磨成,深浓的翠色中隐隐流动着不祥的幽暗气息。玉牌的一面,栩栩如生地刻着一个头顶王冠的骷髅,另一面,却篆刻着几行古老而奇异的阴文。
“你这个小气鬼舍不得啊?”看古碎春愣着不动,龙一一故意激他。只要略有江湖经验的人,都可以从龙一一故做随意的声音中,嗅出她对这块玉牌的强烈翼图。但是,古碎春却没有一点江湖经验,他随手摘下玉牌,准备递给龙一一。
龙一一正心中窃喜,谁知鱼翁却阻止了古碎春的动作:“少主不可!”
古碎春奇道:“怎么了?鱼伯,这玉牌很重要么?”
鱼翁坚定地道:“很重要。因为骷髅令关系着少主您的亲事,和魔道的将来。”
看了一眼三个年轻人愣愣的神态,鱼翁摆出一副老人说古的样子,娓娓道来。
当今江湖,最负盛名的两大神偷,乃是圣手皇人月和南疆盗墓者纥陵家族的第十一代宗主纥陵姬。皇人月和纥陵姬,素有‘天上皇人,地下纥陵’之称。纥陵家族被称作黄泉之下的无冕王者,而这块玉牌就是纥陵家族的圣物——骷髅令。
当年,纥陵家族第十代宗主与魔君古清绝交情匪浅,遂结为儿女亲家。古碎春和纥陵姬的订婚信物,就是骷髅令。
“少主,您拿着骷髅令,将来回到中原后,就可以凭它与纥陵姬完婚。得到势力庞大的纥陵家族做后盾,光复魔道的鸿图,便指日可待!”鱼翁眼神发亮地道。
武陵儿听见古碎春已有未婚妻在中原,并且还是声势显赫的纥陵家族宗主,心中莫名地一悲,幽幽地道:“春如今已落魄至此,仅凭这个玉牌,纥陵家族肯承认原来的婚约么?”
鱼翁笑道:“骷髅令是纥陵家族代代相传的圣物,持骷髅令者,皆可号令整个纥陵家族,只要少主拿着骷髅令,纥陵姬断然不敢毁约。更何况,少主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纥陵姬见了少主若还要悔婚,那她一定是脑子里进了水。”
“臭老头,你才脑子进了水,你全身上下五脏六腑都进了水!”龙一一不由得骂道,骂完又后悔失言,忙掩饰道:“我的意思是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说不定纥陵姬就是不爱美男,偏偏爱又丑又呆的傻瓜男呢!”
“那也由不了她,”鱼翁冷笑:“违抗持骷髅令之人,即使是宗主,也会被纥陵家族的长老处死。”
龙一一浑身微微战栗,不再开口说话。
古碎春毫不犹豫地摘下骷髅令,扔给龙一一。龙一一反手接过,眼中惊喜大盛。
鱼翁苦着脸阻止道:“少主,您这是……”
古碎春正色对鱼翁道:“我想逃离罗刹宫回中原,仅仅是因为我想回中原,我并不欲光复魔道,再引起流血纷争。至于纥陵姬,我与她素未平生,如果没遇见陵儿,也许我会奉父辈之命与她完婚,可是现在我已经遇见陵儿……”
望着古碎春温柔如水的眼神,武陵儿的眼眶渐渐湿润,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突然痛如刀割,疼如火煎。
七年前,在那个逃亡的漆黑夜晚,当握住她手的少年死了之后,她的心,就已随少年沉入了深不见底的东海,再也没有醒过来。但没想到,遇见古碎春之后,那颗封死的心,又从东海再次浮出,慢慢复苏……可是,这颗逐渐复苏的鲜活心脏,迟早又会被武修罗残忍地杀死,再次堕入暗黑的绝望深渊……武修罗不允许她眷恋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也不允许她的双眼去看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鱼翁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龙一一捧着骷髅令,眉开眼笑地道:“就应该这样嘛,这才对得起小姐每天来到海底来见你的一往情深呢!”
古碎春深深地望着武陵儿,淡淡一笑。
“看在你给骷髅令给得这么爽快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把好了。”龙一一道:“你准备怎么逃出这里?要逃就得动作快些,等武修罗回到罗刹宫,一切就迟了。”
古碎春似乎有一丝犹豫:“我……”
“老奴已经放出寻到少主的消息,魔道众部正暗中集结,赶来东海。不消数日,只等大家到齐,就可以大举进攻罗刹宫,营救少主出海狱。”鱼翁一边说,一边戒备地望向武陵儿。
古碎春道:“鱼伯,虽然,我很想离开这暗不见天日的海底,但是却并不想兴师动众,弄得满城风雨。”。
“我的好少主啊,老奴已经说过多少次,只要您一离开罗刹宫,中原江湖必会掀起滔天巨浪。”鱼翁大呼道:“所以,依老奴之见,我们索性大张旗鼓地回去,这样方能显我魔道威势。否则,这些年缩头藏锋,正道宵小还真以为我魔道式微了呢!”
龙一一问道:“你们的人,已经集结了多少?”
鱼翁道:“十之八九,现在,关键是要打开少主身上的锁链。”
龙一一走过去,伸手摸向穿透古碎春血肉的巨链,摇头道:“这是海底千年玄铁所铸的囚星锁 ,非任何利器能破,只能用与之相对的钥匙。钥匙现在在哪里?”
鱼翁叹息:“囚星锁的钥匙,被武修罗片刻不离地随身携带。这是我们最大的难题,否则,老奴早就带少主出去了。”
龙一一的脸上,也露出为难神色,古碎春却很淡然,武陵儿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咬着下唇,纤美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粉颈上头发编织的项链。
月暗星沉,海风凛冽。
扬帆的巨船在暗夜的海中前行,海面波光粼粼。
“啊……!”一声凄厉惨叫从船尾传来,接着是重物坠海的沉闷声响。
武修罗周围的男女仆从,无不噤若寒蝉,恐惧得浑身哆嗦。刚刚那名可怜的仆从,仅仅只是因为不小心踩到了堆在舱角的华美绫缎,就被武修罗下令剁足沉海。
那些极品苏杭绸缎,是武修罗重金贾回,准备和满船珍奇玩物一起送给武陵儿的礼物。他送给武陵儿的东西,怎可容忍仆人卑贱的脚践踏?他的陵儿,是世界上最纯洁,最高贵的公主。他的陵儿,是他深藏在东海的一颗无价明珠。(恋妹癖美青年……-_-!)想起武陵儿娇艳如蔷薇初绽的容颜,武修罗阴鸷的脸上,不由得浮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但这温柔的笑意,却又让侍立在旁的仆人不寒而栗。
武修罗素来喜怒无常,阴邪残忍,他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使仆从们提心吊胆,如陷水火。他们只有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才能保住一夕之命。虽然在仆从们眼中,武修罗的脸不啻于地狱修罗,但若是不带感情色彩来看,他也算是一个十分俊美的男子。
武修罗身形修长,张弛有力的肌肉,显示出他对武道的刻苦勤勉,因为血缘之故,他的面目和武陵儿有几分相似,但鼻梁更英挺峭拔,如同阴阳分明的山脊,脸型也更棱角有致,仿佛是用刻刀精心雕琢而成。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阴暗的气息,这股气息从幽暗的心底滋生,缓缓散发开来,像是开到颓败的血红玫瑰,香气糜烂到欲盖弥彰。
无论寒冬酷暑,武修罗总是裹着厚厚的连颈长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手上,也常年戴着手套,从不褪去。(爱斯基摩人……么?-_-!)他的身上,遍布着劫火也洗不掉的罪恶烙印,那是神的惩罚,他不愿让任何人看见。凡是亲近过武修罗的女人和近仆,只要见到这些烙印,全都被他剜目割舌,或沉东海,或流放荒岛,无一能够幸免。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武陵儿可以触犯他的禁忌,安抚他的罪孽。因为,她犯下的罪,比他更加深重。他必须看见武陵儿,才能忘记手上沾染的罪恶之血,才可以忘掉那一晚的噩梦,那仿如置身阿鼻地狱中的可怕噩梦……
“我诅咒你们,你们会被你们的儿女杀死,并且死得比我更加凄惨……”
“每时每刻,你们都会被审判的荆棘,鞭笞得血肉模糊……”
“永生永世,你们都走不出罪恶的迷宫……”
恶毒的诅咒,如滑腻冰冷的蛇,冷飕飕地钻入了武修罗的耳膜,他不由得背上一寒。
亘古不变的海风,在冷月下呜咽,如同鬼哭。
“即使,我的□□在泥土下腐烂,我的眼睛却要永远地看着你们,看着你们如何在疯狂中凄惨地死去……”
“滚!滚!”武修罗脸色惨白,将檀木桌上的酒樽果盘,全都疯狂地扫在地上:“你早就死了,滚!滚回你的地下去!不要……不要再来找我们!”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武修罗已如大病一场,神情疲惫,冷汗湿透衣襟。他喘息着委顿在虎皮椅塌上,周围的仆从木头般杵着,连大气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