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我以华》夜如梦

39、昔影

　　在这个时候见到绫与，怎么能怪我草木皆兵呢？微微苦笑，她的性子最是活泼，也不屑于替谁跑腿，这会儿我是误会了她，依她的脾气，再要寻，才真正叫难上加难。追出来便失了方向，这皇城的街道于我更是平添了几分陌生，看不见的时候心里勾画的影子和真实眼见的果真大大不同，记忆里旧时的巷陌怕是早已在时间里淹没了吧。

　　“嗳，你是出来找我的吧？一个人在那儿发什么呆？”身后传来的娇语，尚带着几分赌气的薄怒，我却是放心了。邀她去我的那个空院子坐坐，她满心的疑问还未得到解答自然不会拒绝。

　　距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有近三百年了，足够发生太多的事情，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路相对沉默，沏茶之隙我突然想到何需这般烦扰？她问我答便是，于是抢先开口：“绫与，你为什么会来找我？我以为昙华已经消失的很彻底了。”

　　她冷冷一笑，瞪着我的神情里有着太多执着：“我从来就不相信许昙华会死，他是我哥哥唯一认可的对手，天界那些只知道在背后捣鬼的家伙，他们怎么配和哥哥齐名？那天哥哥从战场上回来，他跟我说许昙华没了，那时候他的表情很不高兴，但更多的他又不说，我只好自己去打听，这才知道你这位天界的战神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天帝手里，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哥哥会那么愤怒。但是我还没有打败你，你怎么可以死？”所以最先开始找我的人是你么？难怪比谁都到得早。

　　只是终究要让你失望了呢，许昙华再怎么厉害也脱不了肉体凡胎，那样多双眼睛看着他坠落，又怎么可能找出一个替身为他去赴黄泉？我伸出手放到她面前：“你哥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探探，我可还有半分人气？”任她注了一股魔息进我的身体，那股四处游走一圈之后撤了出去，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你竟然真的…”我安然微笑回望她，守着秘密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呢，如今终于又多了一个可以与我分担的存在，怎能不叫我高兴？

　　她却蓦然红了眼眶，那副模样端的是我见犹怜：“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样多年，我找了那么多的地方，就怕找到了你，我多希望能证明你没有死，我多希望能回去告诉哥哥他的劲敌还在，叫他可以像当年发现你一样，为了打败你，好好的努力。从小哥哥就是我心中的神，没有什么能难住他，我也一直以为没有谁能吸引他的注意，但是你出现了，你让他尝了平生第一次的败仗，那之后虽然再没有在战场上厮杀，但哥哥总还不至于彻底失去了赢回来的机会，直到你的死讯传回来，他也没了斗志。哥哥还没有和你正式交手，你怎么能死？我以为你就算是哪一天死了，也只能是死在我哥哥手里。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当初还不如就一剑杀了你，总好过你毁在天界那群道貌岸然的所谓仙家的算计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哥哥就有多怨你？我甚至想着如果你从来就未曾出现在哥哥面前那该有多好，哥哥的眼里仍是除了他的君主和他驰骋的疆场还有我什么都没有，可是如果不遇见你，他一定会遗憾终生的。”说到最后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看着不远处草丛中的秋萤，留给我一个安静的侧影。

　　我忽然就记起了那个一身戎装的魔界大将军，即使带着头盔，我也还是看见了他的脸，生的极美，不同于绫与的妖艳魅惑，他的神情坚毅而认真，带出的是一种让人觉得纯净的美，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那种干净几乎是错觉，却美好的叫人不愿打破。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处处避其锋芒的原因，不是不想和这样强劲的对手做一次酣畅淋漓的较量，只是某些我也无法形容的微妙心情。他是天生为了战场而生的魔，他斩杀天兵的动作干净利落，那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屠戮，但就是这样原始的血腥却奇异的与他的气质极相称。他的强大是无数战功累积起来的毋庸置疑，在能够选择的情况下我不愿与他为敌，不只是因为欣赏，更是因为羡慕。

　　“抱歉，我没有想到我一念之差做下的决定伤害了那么多人，可是当我感到后悔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来不及。我死去的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秘密，我告诉你并不是想要造成你的困扰，只是希望你能帮我。我拼却一切也定要回来，是为了恨，更是为了爱。我爱了一个人很多年，从儿时的孺慕到之后的挚恋，虽然我也渐渐看不清他爱不爱我，但是我明白我是他心里的独一无二，这就够了。我不忍他伤心，所以绝不能让他知道此生早已阴阳两隔，凡人的一生本没有多少岁月，我只想要陪他走完这一世，不过数百年时光，转眼就没了，这对于你们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对我却是存在的意义。你爱你哥哥，因为他是你的神，而我爱的人又何尝不是我全部的信仰？”我以为我一向是隐忍的，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对着一个局外人坦诚了我最深的秘密，这些话我甚至不能对逸之讲，那些说不出口的情深是缠绕着我们无言的牵绊。

　　她眸中透出几点潋滟，一脸坚决的看着我：“我会帮你拖住他们。就算是魔帝陛下问起来，我也会说我没有找到你，我已经相信你死在多年以前。至于天界那些在找你的家伙，我就算不能顺便收拾了，也还是可以使些绊子的。哥哥那边也最好不要说吧？我怕他忍不住表露出来。”

　　我笑着轻轻摇头：“绫与，你哥哥看起来单纯，但毕竟是几千岁的魔了，你大可不必担心。倒是你，在面对你哥哥的时候，你真的能做到欺瞒么？就算是你做到了，我也会觉得心里不安的。请你回去带句话给他，我相信再见面的时候我们能成为朋友。”

　　送走了绫与，我这才算松了口气，只要能得到她主动的帮助，我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但我必需付出相应的东西去交换，这次我压的赌注便是我的真情。她果真被感动，我却有些微微失神，原来心里念着一个人又不得不小心提防，唯恐他发现我的不同，是那么样难以言说的心情。

　　又到了要上朝的时间，我到街角的包子铺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大包子，这家的肉馅不知用的什么酱汁比别家要美味上几分，一边咬着精细的白面，一边往宫门走去，慢悠悠的想起来，似乎很多年都没能正经的吃一次早餐。做琴师的这一百多年里，习惯了夜将近之时才歇下，躺在床上一睁眼便已经到了晌午，能赶上午饭就不错了。如今那些日子也渐渐远去，倒叫我凭生出一点怀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