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我以华》夜如梦

40、墨香

　　推开藏书阁的门，厚重的实木大门开合间却是无声，一脚踏入这个屋内，就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静寂到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连呼吸亦是轻减了几分。三层的木质小楼，独立在宫殿之间，自成一格，三楼摆放的是据闻从上古传下的古籍，很多文字都已经失传，故而再没有人能解出其中含义，我要借阅的恰恰就是那些读来艰涩的古物，某种直觉告诉我隐藏在时间洪流里的真实可以帮到我。

　　厚重的竹简搬动起来尤为费力，我索性在书架旁席地而坐，地面上本因久未打理而沉积的灰尘在我进来之前已经消失无踪，想来该是逸之的吩咐。一头扎进古文环伺的殿堂，仔细研究着，不漏过任何细微之处，这些可称是我此刻仅有的能稳稳抓在手里的救命符。

　　不是没有听见脚步声，那声音虽然轻，但实在太过熟悉，我知道逸之在外面，他肚子里必然满满装着疑虑，我知道自从绫与脱口而出那一声许昙华，他便没有放弃搜集关于那个名字的一切故事，可惜的是昔年的昙华对这片土地不曾眷念，他追寻着天边的流云很快失去了踪迹。

　　时间渐渐紧迫，纵是有绫与相帮，也不可轻忽了那两界的手段。这个时候我不能分神，所以只能装作不知他来了又走了，硬生生在门外站着陪了我那样久。私心里我希望他不要对我太好，父子之外我们是君臣，他是一个优秀的帝王，他理应没有弱点，可我的存在对他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任谁都能从我这里下手最终伤害到他，所以我只能让自己变得比谁都强大，强到让他真正无懈可击。

　　这天，逸之照旧来了又去了，我淡淡一笑，继续埋首书海。身边琥珀色的流光一闪，我放下素简，清出小块地方来，他便坐下了。琥珀色的瞳眸几乎不含感情，灯光下浅青色的发似乎也泛着光显出几许柔和，他不说话的时候，面上没有表情，看着十分冷峻，我在心里微微叹息，这就是守护皇城的龙神啊，算来这是见他第二次。

　　第一次会面是在初次进宫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卑微的琴师，在这遍地权贵的皇城里除了会演后博得的胜名还什么也不是。第一次到宫中献艺，我们这一组都是从民间甄选的艺人，多少当地的首席入了宫也不过如此，有人学不会收敛依旧骄傲，教训也是显然的，我们自然也受了牵连，得不到什么好脸色，琼林宴之前众人演练了不知多久，才终于使得宫里验收的乐工点了头。

　　就在御前演奏的前一夜，大家早早收拾了躺到床上去养精神，而我独自离开临时休息的院落，本是想要避开巡逻的侍卫偷偷去见见那个令我牵肠挂肚，偏偏又不能触碰的人，不知怎么就闯进了这位龙神的地方，扰了他的沉眠。他那时是有些惊讶的，我的身体分明该是半神，却带着浓郁的死气，虽是被这宫中的正气压制住了，但在神灵敏锐的感官里也没差多少。

　　后来我们稀里糊涂就成了朋友，也许是因为他做了这些年守护神，却没有哪个凡人能看见他，寂寞了太久总会需要有谁能够聊聊的，况且他一眼便看穿我的出身，那些流落在这深宫的嬉笑欢颜，他从来淡看，却不经意间成了那唯一的见证者。

　　那次我找他借了一段回忆，看尽了我未曾参与的岁月里逸之是怎样在生活，孤傲的王者站在众生之巅，眼底有着隐约的落寞，他时常会莫名从奏折中抬起头来，望着远方微笑，那样的怀念，那样的温颜，叫我眼眶发胀，然而看过了便罢了。那些是我无法插足的年年岁岁，即使是在之后我们相处的亲厚的日子里，我在他面前也只当不知，不知我毫无踪迹的这些年他是怎般光景。

　　作为答谢，那次我批了一身戏服，给这位龙神唱了一段诉情衷的经典戏文，他告诉我他的爱人是一个戏子，他最喜欢给他唱“情缠”，而他也最喜看他素颜唱诺，只可惜人族的寿命终究有限，自那以后他便绝了动情的心思，只一意替他好好守护这个国家。我想我是被感动了，为他们的深情，也有着由衷的羡慕吧。所以当我们终于平复了内心的激动之后，在天将要破晓，而我也要归队去做最后的演练之际，我对他说：“过去有人告诉我，神是没有感情的。开始我不信，后来我信了，现在只怕要重新评估了。”

　　“你不见他？”被他一句询问拉回了飘远的情绪，细看去他眼底有一丝冷凝，我于是明白了他对我的做法并不赞成。可是无论我是不是景华，我要顾虑的都太多，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希望能与他相携走遍天下、看尽繁花。

　　见我沉默，他微微蹙眉：“你应该知道，他现在心里对你的猜忌渐长，过去可以仗着喜爱百般纵容宠溺，一旦生了嫌隙，也只会愈演愈烈。你还什么都不做，难道是不在乎？”

　　怎么可能不在乎？只是现在我又哪里能给他承诺呢，当存在都需要处心积虑，在我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这具身体、这个灵魂随时都可能消逝，我若是绝了他的念，才是仁慈吧。

　　微微苦笑，我看住这位神袛的双眼：“龙，我知道你一直看着我们，我也希望一切能真的好起来，但是有些抉择虽然痛，舍弃却是必须的。我现在自身难保，唯有先保住他，你是护，我也多少算是，我相信你能做的很好，至于我自己，昔日种种也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他眉目间一抹忧色，却终是点了头，不再言语消隐了身形。我亦是几分怅然，随意捡起手边一方竹简，细细查阅起来。成为沈雪之后的这些年里，习惯了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轻易出手，这次却是要赌了，赌上所有的过去以及将来，希求一场无忧的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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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写着写着就有剧透的嫌疑，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