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我以华》夜如梦

36、故人远

　　天气渐渐在转凉，比往常更早的将轻薄的夏衣收起，换了略显厚重的夹衣，却始终温暖不了躯体，一双手仿若寒凉的玉石，又岂能知心里的寒意更深。北国的秋天永远来得快，转瞬间枫林尽染，那最美的片片红枫却再也无法肆意碰触，想这时天空一定高远，记忆里的湛蓝，干净的留在过往岁月里。我曾经努力的仰头望天，直到身体在微凉的风中渐渐僵硬了，脖颈也叫嚣着酸痛，都再没能看见那方蓝色天幕，如同我也已经再记不起那些秋日里曾有过的悲欢。

　　我一日日沉默下去，混不在意身边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偶然在街上遇见宫中御医，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停下脚步，惊疑的问出口：“沈大人，你脸色很不好，可否让老朽看看？”我摇了摇头，轻声言语道：“不必劳烦了，许是方才吹了阵子冷风所致，并无大碍，您且忙去吧。”他叹息一声：“我看你面上隐隐透着死气，你还年轻可千万别有什么想不开的，其他的事情我不便多言，你自己注意保重身体。”微微侧过身子让他过去，我依旧如常笑着心下却是讶异，连一个普通人都看出来了我身上带着的死气，这些日子以来是我疏忽了么？本是一缕孤魂，不该强留人世间，可要我放手又怎么能够？复想起逸之冷颜相对，亦失却了独处的机会，除了端着笑靥我已经无力再做出别的表情。

　　自从景鸢入主东宫，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四公主的处境变得艰难起来，书雅至始至终没有问过我什么，因为信赖，因为少时她是我教养出来的。她却不能阻止公主党的那些人对我怀有怨恨，私心里她其实也是有怨言的吧，我明白她这些年苦心经营得来的势力有多不易，一个女子要争权比男子遇到的阻挠要大得多，更何况她母妃那边并没有景鸢那样的后台，本来景望出局了之后难得拼到了尚可一争的局面，却被我一句话断了前程，而我偏偏对她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言辞。

　　都察院里还算得上是能得一分平静，各方的势力在这里都没有太多的渗透，公主党的也只得一个墨笙，他现在官阶比我高，因为相处那些日子里关系还算融洽，更加恨自己看错了人，可终究是孩子心性，所以虽对我诸多刁难，却从不过分。玄皓和余亭闲暇时仍会过来坐坐，有次听他们口风，似要我袒露身份，我只是笑笑赶忙顾左右而言他，他们也就不再提了，出于友情的照拂却是没有少过。

　　之前请假繁多，现在都得补回来，日日埋首公事，不知不觉就到了中秋，循例宫中是不设宴的，各家自去团聚。整理完最后一份卷宗锁门离开时，整个都察院只剩下我和小瑞，过往时光里像这样只有彼此相依的日子并不少，却没有哪一次会令我这般难受，原来人真的不可以太贪心，一旦拥有了幸福再舍弃需要的不只是勇气而已，习惯了逸之无言的宠溺，当不再享受特权才明白我并不是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至少我会想念他的怀抱，比百多年前更想念。

　　进了久违的乐坊，无视因我出现突然沉寂下来的喧嚣，径自往后院行去，司空很快来到我的小院，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请示：“之前的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您打算怎么办？”我微笑如初：“还能怎么办？继续置之不理吧。你们也是，听过就算了，不用放在心上，我没有辩解的必要，事实上也没有理由。”不待司空再劝，一道脆生生的女声急急插话进来：“公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朝中那些人之前是看着您没有被重罚，这才投鼠忌器，不敢动您。可这段日子以来陛下一次也没有召见过您，也默许了他们在公事上欺压您，依我看如今坐不住的人可多了去了，您千万得小心。”九艳说的不无道理，若失去了逸之的庇护，以我在朝中浅薄的根基未见得能全身而退，御史的职位开罪人不在少数，我现在能依恃的也只有手中那仅剩的一点权力。

　　又过了些日子大家开始议论纷纷，谈论着即将回京的二皇子景渝和三皇子景沣，据说他们中秋之前就已经递表进京并上了路，按理是可以在佳节之期赶回来的，只不知路上又是怎般耽搁了。玄皓、余亭多少对他们的到来有着期待，毕竟他二人军功赫赫，投戎报国又是几乎所有男子年少时不曾黯淡的一个梦。我虽暗中庆幸他们的举动削减了投注到我身上的目光，却不得不也为此担心，自幼养在我身边的兄弟，他们的秉性过了这些年也没变多少。景渝是个过于直接的性子，这些年在军中厮混更是爱憎分明，景沣为人聪明伶俐本可当大任，奈何他只认定了一个景渝。在某些人的有意宣传和我的放任下，朝野上下关于我的流言，有些早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只盼景渝别太冲动，叫我又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在这个时候左相会来找我，我一点也不意外，多年来驻守边关手握重兵的两位皇子，他们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对六皇子景鸢构成的威胁自不必说，他们又迟不回来早不回来，偏偏选在改立太子的诏书颁下去之后不久，摆明了是难以善了的，作为六皇子的军师，柳易需要一个助手，而我是最好的选择。我可以背弃举荐我的四公主，同样也能够放弃六皇子，柳易不会信任我，他打的算盘不过是一场最简单的利用，他也不担心我会拒绝，因为这些日子里我的处境每况愈下，若是他们愿意主动提供庇护，我没有说“不”的理由。

　　柳易说的招揽，尽管言辞恳切优美，我也一如风过耳，不留痕迹。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不然也无法安然处在相位上，他的政绩也是有目共睹的，曾经各方都向他抛过橄榄枝，他最终却选择了六皇子，诚然促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方面的原因是景鸢母妃亲族的势力，更多的却是他心中对权势的渴求，只有景鸢是三人中性格最具依赖性的一个，现在果然左相掌控着六皇子一脉的生杀大权。本是不欲与他们有过深的牵系，可如今景鸢是这都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柳易又是他全心信赖的左膀右臂，朝中多少人以他们马首是瞻，一旦拒绝我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所以我只能微笑谢过他的青睐，算是默许了他的邀请。

　　二皇子和三皇子是带着五千亲兵回来的，依祖制他们多数只能安置在城郊的兵营里，随行卫队不得超过百人。他们进城那一天，太子被钦点率百官前往城门外三十里迎接，约莫等到巳时才听见隐隐传来如雷的马蹄声，声音渐渐的近了，太子和他的皇兄们寒暄过后，众人一同入宫觐见陛下。叩拜过后景渝直言相问：“父王，儿臣听说您下诏改立太子，难道您也放弃了么？就算您放弃了，儿臣也不会，儿臣相信皇兄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陛下什么也没有说，沉默笼罩下来，群臣更是缄默，谁也不敢去碰这个禁忌的话题，打破寂静的仍是那个语出惊人的二皇子。他说：“儿臣在边关就已经听闻父王身边有个佞幸，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仗着父王的宠爱魅惑朝纲，他本是一介小小的民间乐师，却不知怎么攀上四皇妹，这才入了朝堂，为官不过几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可不少。儿臣听说亦是他力保六皇弟上位，谁知道他存了多少私心，这等巧言令色之辈怎可再立于朝堂？父王，儿臣奏请‘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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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过了很久才更新，真是不好意思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