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我以华》夜如梦

28、心计

　　天界不是个我会喜欢的地方，我却曾经在那里留下了此生最为辉煌的印记，那些天人仗着自己的出身，一向眼高于顶。龙泽是龙族和天人的后裔，父母早年双双殉情，是由唯一的祖母带大的。他从出生开始就备受议论和白眼，而与此同时他们也惧怕着龙泽身上的力量，所以随着他的成长，周围的人给予的多是侮辱、谩骂和欺凌，但恰恰正是这种行为使得龙泽表现的更加优异。当他经历过血泪的洗礼，从残酷的战场上活了下来，荣归故里的时候，没有谁敢于和他对视，继而阿谀奉承者不离左右，之后羲和一道封赏的旨意下来，鸡犬升天，那些受他恩惠的天人们，私下里却还是对他指指点点，恶意中伤者亦不在少数。几回沉浮，历经人情冷暖，他选择了回到战场去寻找存在的价值。

　　我其实十分羡慕他，不论过去有过怎样的悲痛，他都始终选择相信，相信人们的善意，是这般的性子才会吸引了我和邢诺去与之结交吧。生为人类的我，与一向被心照不宣掩埋的贵族私生子邢诺，我们在那个地方承受了和龙泽相同的黑暗记忆，而我们选择的道路却截然相反，所以才会有感于他的纯善吧。

　　那血与火的记忆早已沉淀，而龙泽身上从战场上带来的硝烟让我有了一刻的怀念。人间有一种可以改换人相貌的法子被称作易容，昙华曾经也对交好的他们提起过，所以要让龙泽相信我只是沈雪，剩了一个最直观有效的方式。昙华嗜酒，这间屋子独独美酒是最不缺的，我随意指了指角落里的酒坛子，请龙泽自己去挑喜欢的，我依旧抱着茶盏，这数百年来早习惯了茶香，旧日许多习惯都慢慢在时光里一点点消亡、改变。

　　我向他打听着天界这些年的情况，希图找出些端倪来让我避过再一次的锋芒，今日沈雪早已不是昔年昙华，没有那个雄心壮志去争一个高下，惟愿陪着那一个人走完这一生。酒酣花残的时候，我拨亮了灯火，对龙泽说：“我知道你仍是不信，我听昙华说过属于你们的战场，我着实欣羡你们的豪气干云和兄弟义气。再高明的易容师也做不到消除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痕迹，那些你们一同经历的战役里，给昙华留下的伤口纵使愈合了也还在那里，我让你亲眼看看我的身体，你就该明白我没有骗你，同是昙华的故人，我也没有这个欺瞒你的理由不是么？”此刻我的笑容里有着淡淡苦涩和更多的坚定。

　　我知道若是往常他必会阻止，可这一次他迟疑了，因为昙华是他在天界结识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所以他自然珍而重之。我一一除去外衣、中衣、里衣，当最后一件衣物离体，也带走了我仅剩的温度，夜晚的风穿堂而过，掀起纱帘拂过□□的肌肤竟也让我感觉到暖意。他的目光一开始闪烁着不敢真的看过来，我微微弯起嘴角道：“没关系的，你验伤吧。”他的眼神最终定在我的肋下，这个位置若是昙华的身体是有一道深深的箭伤的，那是曾经昙华替龙泽挡下的一击，箭矢几乎穿透过身体，也是自那以后龙泽心里一直对昙华怀着一种感激和歉疚。我知道这具身体一定肤色苍白，显得羸弱，毕竟有许多年没见过阳光，我也清楚这具身体上没有任何一个微小的伤痕，一半是因为爱惜，一半是因为再不可能会留下印迹，这是一具琴师的身体，只在手指上有长期操琴成就的一层薄茧。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在满室酒气渲染之下多了许多难言的暧昧。又一阵风过，我轻轻打了个寒战，他被蓦然惊醒，催促我穿衣服，声音里的紧张听得我止不住笑意，这些年来登台演艺的地方青楼比乐坊还多，我早已习惯了那些客人们的目光，这会儿遇到这么一个纯情的反应叫我怎能不开怀呢？这也是我愿意让他验伤的原因，若是换了其他人我也做不到如此坦然的剥离了蔽体的衣物。一件件穿衣有些麻烦，况且不一会儿就该沐浴了，我对龙泽说：“把那件白色的貂袍递给我。”上好的雪貂锦袍自是温软舒适，我将自己紧紧裹住，这才慢慢回温。

　　龙泽终于还是没有留下，趁夜回去了。熄了灯，我拥被坐着，靠在床柱上了无睡意，昔日可以互相交付后背的友人，如今却要处心积虑的推开。过了这样多年衣食无忧、看尽声色犬马的日子，我也快要记不清那往日容颜了，曾经豪情壮志尽付流水，几度喋血亦成了遥远的梦景。

　　披衣出门，踏着一地月光，我来到君尧的寝殿，是为了参加他的生辰宴会才到来妖界的我，却没有见到这位寿星几次，一直为了访客们算计着，真真是顾此失彼了啊。

　　君尧迎出来，带我进了内室，叫随侍加了个暖手炉给我，我捧着那一团火热笑得极为满足，这春寒料峭的，我出门的时候并不觉得，进了这个殿堂的门才感到自身的幽幽冷意。

　　君尧略带歉意的说：“这些日子忙着招待客人，倒是怠慢了你，你不会生我气吧？”我只笑着摇了摇头。

　　你既不将我当做客人，说明你是把我划进了自己人的范畴，我为什么要生气呢？况且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也正准备过去探望我吧，不然何以我前脚才踏进门来，你便出现在我面前呢？

　　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声问道：“你。。。你并不开心吧？在看到他们之后，我都后悔请你过来了。”他话语里的担忧让我心中一凛，我的情绪原来已经表露的这般清晰了么?那么，岂不是留下了太多的破绽。这些暂且不顾，我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令关心我的人替我担心了，这从来也不是我的本意。

　　我搂紧了怀里的暖炉，将身体俯下慢慢的把脸帖了上去，对他坦言道：“尧，我放不下，可我更不希望他们再来打搅我的生活，所以我决定忘了他们，彻底的遗忘那些过去，让过往一切就此成为烟云不再困扰我。虽然这还需要一些时间，但你们不必为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