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我以华》夜如梦

27、庆典

　　我挑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站着，静静看着君尧的风光无限，听着大殿外正在报上的长长的礼单，这次羲和与紫耀都花了大手笔啊，也许只是想要从君尧这里知道些什么吧。我不禁勾起了嘴角，低着头的我，散下的发遮挡住了这一个微微的冷笑，真是天真呐，重逢并不意味着救赎呢。

　　听着礼花绽放的声音，还有身边窃窃私语里的欢欣，真切感受着融融暖意流转，就如同仍旧沉醉于那些温柔。在这一刻我几乎决定要饶恕了过往所有的罪，于一片迷幻中就这样忘记了我何以会这般模样站在这里。

　　记不清是多少年前，央着逸之带我出宫，行走于街市巷陌，对什么都好奇的我，因着年幼很快就体力不支了，而他将我抱在怀里，笑容和煦，那是深刻在灵魂里的温度啊，叫我在最后的时刻无限眷念。

　　扬起了一抹柔和的笑颜，我送上早些年便备好的礼物，是一对连心锁，这在人界是恋人间普遍的定情信物，贫者大多送木制品，而富贵人家则金玉镶嵌之。我送的与其说是锁链，不如说是石头，它贵重在它的选料——三生石。那块石头立于冥府的最深处，在一片绚烂的彼岸花花海里沉默着见证了如许多的真挚爱恋，凡记刻名字于其上者，皆拥有诸世情缘。能活着到达冥府的存在没有几个，能在上面留下印刻的更是寥寥无几，所以这一块石料才愈见其稀有。而我得到它已经很多年了，找了工艺最好的匠人，跟他学习如何打造，又历经了许多年的琢磨，我这才在完成的作品上篆刻下他们的名字，这是作为一个挚友所能给出的最大的祝福，我只希望至少他们能够获得幸福。

　　十天的流水宴席开了，我找了个有着淡雅花香的位置坐下，细细品味美食，主要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糕点上，我无法不爱它们，我们已经拥有太多苦，自然是要找些甜来尝尝的。

　　桌上的茶壶空了，而君尧配给我的使女就侯在一边，于是我唤道：“珠儿，添些茶水来。”

　　一个清脆的女声答应着：“好的，稍等。”珠儿的原身是一只玄狐，她与我年岁相仿，五百岁的年纪在妖族却也只算得上是个孩子。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静静垂眸等待，回来的却不是那个女孩儿。他的动作极轻，似是怕惊扰了我，我在心底浅浅叹息，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昔年征战天界，驰骋沙场，固守西天，封侯拜将，西将军龙泽，也算是故人吧，只是往昔记忆里他一直是个不拘小节，行事大大咧咧，有些失之稳妥的人，不曾想见百多年后他竟险些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性情,若果不是我还记得他身上的气息，我可不敢认。他是这次羲和唯一带着来访的大臣，他们显而易见的转变背后隐藏的是什么，我已经无力去探究。

　　他既打定主意不开口，我也没得自寻麻烦，悠然品尝美食、欣赏歌舞，待到疲乏了便回屋歇息。珠儿自是不必担心的，她这个年岁这般胜景定然是第一次看见，不玩儿个够本恐难以收心。穆穆那边我早替她打过招呼，原也无需安排谁特特来照顾我，这里多少住过十好几年，纵使离开了数百年，又能有怎样大的变化呢？更何况现在在位的这位君主是个惫懒性子。

　　屋后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我住的地方是开出来的一片河谷，风景秀美，我最喜还是那山涧的流泉，甘甜的味道令我难忘，它一路欢快愉悦的叮咚声响也可以让我留驻，只是流浪的脚步不会停息，我有我的坚持，这坚持到了现今倒毋宁说是过分的执着。

　　卧于花海，一任繁茂的枝叶掩去形迹，我合上眼帘，在微醺的风中沉沉睡去。私心里想要就这样逃开一切缠绕上来的往事，明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我还是选择赴约，却原来不过是我高看了自己，可我不悔。如果我没有来，没有再愈见他们，那些钩沉的过去回忆不再翻涌，我不会知道我还是不能释怀。

　　从纷繁梦境里醒来，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缓缓坐起身，一件带着体温的衣服滑落，我怔怔将它握住，是熟悉的质感和纹路，这是当年昙华最喜的外袍。我以为它也跟着进了那座华美的衣冠冢，此刻才想起，是不小心被勾坏了，交付了龙泽帮我找个相熟的手艺师傅缝补。

　　那时这件衣服不过是支开他的借口，却不曾想成了他手中唯一遗物，阴差阳错间又不知它见证了多少故事。既然避不开，何不将一切疑惑都解开呢？思定了方向，我低声对身边的人道：“这是昙华的衣服，保存的真好呢，你也是他的故人吧。我是沈雪，你呢？”

　　“龙泽”他顿了一下，带着犹疑的试探问道“你真的不是昙华？”呵，你也是听见羲和提起我，这才有此番动作的吧。

　　虽然我从未曾怀疑过你对于我的友情，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在明知被利用的情况下，还是配合了他们的计划。昙华的朋友不多，依他的性子必然是要回护的，可是我已经决意要抛下属于昙华的过往，只能叫你失望了，况且局势不明的现在，你还是不要参与进来的好。

　　我作势虚行了一礼：“原来是西将军，失敬了。还要多谢将军替沈某添的茶水。”

　　他哈哈一笑，赶忙说：“叫我龙泽就好，我一介武夫，可适应不了这些文绉绉的说辞。那件事就不用谢我了，我也是看着那个小丫头东张西望的眼睛都忙不过来了，这才帮了一把。”

　　我笑了起来，无论表面功夫做的怎样，内里他还是如此单纯的心性，似这般长到现在也不容易，恐怕还得归功于北将军邢诺。躺久了身上有些僵硬，我慢慢按摩着四肢，最后还是借了他的力站起身。

　　我拿出一贯练就的温和笑容，轻声询问着：“时候也不早了，这里离主殿还有些距离，请龙泽到我屋里稍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