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我以华》夜如梦

25、扫墓

　　转眼到了除夕，宫里的盛宴我称病未至。我仍然清楚的记得，数百年前的这一天，前殿的觥筹交错、鼓乐声声，在前殿传来的欢声笑语中，我送走了那个倾绝一世的女子。是我为她换上新衣，是我替她描上妆容，是我亲手为她盖上棺木，是我扶灵步入皇陵。是我挂上满室的白幔，独自守了她一整夜，却拦住欲往前殿通告的人，因为那一天也是逸之的生辰呐，我没有办法在前殿与他同乐，至少可以不让他与我同悲。

　　第二日为她举行的国丧是那么样的宏大，通往皇陵的路上铺了一地的白绸，漫天飘飞的都是冥纸。而随着棺木前行的我，却是一身红衣，艳丽的昭告着世人，这不是一场哀伤的事，我明白死亡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除夕夜，一场风雪已经过去，踏着满地残雪，我来到那墓碑前，仔细拭去碑身的尘埃与雪水，我的手指一遍遍拂过那熟悉的碑文，没有温度的冰冷的墓碑，却真正让我有种真实的存在感。

　　我也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坟墓，只不过那是衣冠冢罢了。想来，自从它落成，我还没有去看过一眼。那片土地，我此生也不会再踏足了吧。

　　我知道在这样的夜晚，有一个人也会来，只是往年她到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而今次我想要见见她。其实无论是谁都好，只要和我一样还念着她，就足可以解一次入骨的寂寞。

　　抚摸着碑身，感受着手下的凹凸和湿滑，天上又开始飘雪了，凉凉的吹拂到脸上，落到身上，渐渐浸透了衣衫，我却不必担心伤寒，毕竟我已经算不得是一个人了啊。

　　我知道她在，她一直都在这里，从数百年前开始便没有再离开过。我将怀中的一株菊花拿出来，放在墓碑前，这是她生前最爱的花，我每年都会给她带一只，也只有这一只能够被完好的保持到现在而不凋谢。

　　我缓缓开口，轻声的询问：“您还是不愿意见我么？”半晌，没有回音，风声也依旧不止，我意料之中的笑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和您说说话，就像我们都活着的时候一样。现在我入了朝堂，见到了陛下，也接触过我的那些弟妹，他们都长大了。还记得书娴么？我不知道你见过她没有，但她是取的你喜欢的名字。当年一团粉嫩的婴孩，我却不认识了，前日里我默许了一场对她的谋杀，还替凶手遮掩，你是不是也快要不认识这样的我了呢?我知道你从未曾期望过我能多大的作为，只想要我一生顺遂，可我却把一切都毁了。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如果我没有放手该有多好，可是回不去了啊。”一瞬惘然，思绪随着穿林而过的风涛回到了久远的时刻。

　　回过神来，我再次微笑：“暂且不提这个，你知道么？我见到长公主了，那位公主殿下很美呢，比画像上还美。只是她成为了画皮你听说了么？宁愿做一只厉鬼，也要记住生前一切，抛却所有轮回的可能，只为了再见你一面。我被她震撼了，这世间能有多少人可以做到这般呢？也许你该去看看她，当然我也明白各人有各人的执念，你还放不下。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又静立了片刻，东方的天空开始一点点亮了起来，之前的年年岁岁我都是在这个时候转身离开的，只有现在走，才不会被谁看见。可是今年不同，我在等人。那个灵秀的女子，有着一张温婉的脸孔和柔顺的性子，许多年前我唤她柳姨。

　　我听见脚步声，匆匆忙忙的靠近，我知道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这里逗留。当年许氏一族败亡之后，连带着这个早些时候仙逝的皇后也成了禁忌，没有人再敢提到一个“许”字，而她却依旧每年来祭拜她，这份情谊我始终记得。

　　一声惊呼响在我的身后，一件犹带体温的披风搭上了我的肩头，我的双手被一种温暖细腻包围，我听见她说：“怎么这般凉？你又是一整晚都在这里，怎么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虽然知道没用，可我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我微觉疑惑的问道：“柳姨，你知道我在？”

　　她将我散乱的发理顺，手指拂过的地方带着微温，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叫我怀念，她说：“除了你还有谁会送这种菊花呢？陛下每次来看她的时候也不会如此安静。我前一阵子听书雅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回宫里住，没想到你就是望儿心心念念的那个左都御史。我知道望儿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和他计较？”

　　如果你知道我的计划，不知道你是会微笑还是会伤心，但是终归会担忧吧，我笑道：“柳姨，他是我弟弟。”她知道我对弟妹一向很好，所以也就放心了，但还是补了一句：“我知道你没有把书娴当做妹妹，所以你分明可以救她却放任了，我也明白书静心里的恨，只是我没有办法纾解。”柳姨一向是智慧的，我一点也不惊讶她会猜出事实。

　　我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对她明言了：“柳姨，我曾经答应过你，助你离开，具体事宜我已经在安排了，请你告诉景望，让他忍耐。暂时别跟他提我，等结果出来就不必再隐瞒了。”我在赌，赌景望对他母妃的感情，他是我的整个布局里最大的变数，只要他不轻举妄动，事情就好办很多。

　　她连连拒绝，急切的说：“我不能接受你的照顾，我也应承过你给陛下和书雅、书静陪伴，我却没有做到，如今还要你为我打算，我实在受之有愧。”

　　我拥抱了她，劝慰道：“柳姨，陛下和书雅都是很高兴还有你在的，书静的事是我的错，我本来是打算带她一起走的，只是考虑到我不可以为她选择人生，这才最终将她留下。我不知道书娴是怎么样记住了我，然后借由我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她本不该生在皇室。那些本是我应该做的，而如今我回来了，那些事情，你不必再觉得是你的负担。你做的已经足够，你可以去追寻自己想要的，我不希望大家都被束缚在回忆和自责里。”

　　我送了她回宫，在外墙分别，没有再入内院。今天的皇城守卫没有往日森严，因为这个时刻逸之不会在，他原也是会于除夕第二天出现在皇陵的，这个时刻正好是出行的时间，只是他昨晚被书雅缠住了，所以日程被迫取消。

　　我悠然的休完年假，没有去赴任何人的约，只在乐坊与众人一起体味着歌舞升平的繁华。我知道很多人慕我的名而来，可我没有答应任何一场汇演，我的时代已经过去，后来居上的大有人在，又何必囿于一个声名呢？

　　本该重回朝堂，我只让玄皓帮我递了折子请了一个月的假，就去赴君尧的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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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开学以后事情比较多，现在更新速度很慢，请见谅。
我只能保证不弃坑，不能保证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