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我以华》夜如梦

20、前尘半点

　　下了朝与玄皓一道回去的路上，他依旧如往常一般沉默着，只是感觉和之前有了些许差异，他似乎是有话想说，只是还在酝酿说辞。终于行程过半的时候，他开口了，带着少有的犹豫，他问：“你昨晚没回都察院，是宿在内宫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极重要的事呢，令他表现的那么紧张，遂笑道：“是啊，今早谢总管送我到大殿的路上，肯定不少宫人都看见了，更何况我们到达的时候，左相、右相和户部尚书都已经在了。这是事实，我既不打算否认，也不表示回避。倒是你，你在担心什么？”

　　他说：“这些日子以来，朝中关于你的流言已经很多了，你也是知道的。刚送走了那个小王爷，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就不能收敛一点么？”他的语气有些急促，想来是真的在不安，只是我没有办法消除他的疑虑。

　　我只能告诉他：“陛下已然了解了我和颜回、和离国的关系，朝中纵有非议也不足道。至于我夜宿内宫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纵是为了你们我也不会再如此任性了，我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些真心与我结交的友人？我又哪里能让你们因为我受到牵连和伤害？

　　我们到了都察院不久，荣清和徐萦就来了。听说他们这阵子在办一件诡异的案子，近半个月以来，城中出现了许多死者，身份、体态不一，她们的共同点是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死亡时间都是晚上，兼且死后都被剥去了面皮。这个案子使得人心惶惶，夜市也冷清许多，商贩们也是一到了晚间便关门歇业，之前因为小洛在这里的原因，这案子也一直被压着，没有提到上面去，刑部为此担了不小的压力。

　　荣清少见的疾步进来，开门见山的与我说：“今日在东郊发现一具女尸，与之前的死者一样，也被剥去了面皮，经证实她是留仙居的若音姑娘。她的贴身婢女小琴到刑部来报案，说她昨夜离开之前交代过如果她死了，这件事就只有一个人可以解决，她提到的人是你，沈雪。”

　　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会以自己为诱饵，她死的倒着实可惜。但是这件事我无能为力，我只得回复荣清：“若音姑娘的死我很惋惜，只是恐怕她太高看我了。她是降魔世家南家的后人，连她都惨遭不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们还是请回吧。”

　　荣清还待再说些什么，徐萦拦住了他，告辞离去。

　　是人犯案总有迹可循，而鬼作案，他们是抓不住她。我第一次听说这事的时候，就去了案发现场，早已经肯定了是谁来了。

　　身前是以美貌闻名于世的那位公主，她死后怨怒之气不散，遂入鬼界成为画皮，至今也有500年了罢。我隐约能明白她是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只是恐怕又是一场空盼呐。

　　徐萦听我说到降魔，便与荣清一道去拜访了与南家齐名的降魔世家夏家。夏家家主听他们说了前因，询问了南家的那个丫头有否留下后嗣，得到答案以后，叹息了一番南家的衰亡，表示愿意帮助他们查案。

　　夏家家主夏钰今年已经700多岁了，夏家还算是人丁兴旺，他的儿孙里也不乏天生灵能之辈，不像南家一脉单传，到如今已是后继无人了。

　　然而五六日过去了，仍是风平浪静，这与之前两三日便有人亡故的情形不同，这等异常，夏钰推测有两种可能，一是南若音伤到了画皮，二是画皮见降魔者介入心生警惕，而绝没有她停手或离开的可能。

　　上面催促的紧，刑部的压力越来越大，他们没有这个时间等下去，只得找普通女子来当诱饵，引她出来。可京中众人皆闻之色变，哪有肯帮忙的？

　　我找到九艳，请她帮我拖住他们，九艳答应的很痛快，也没有问我原由。而我只是想要单独和那位公主见上一面，不希望被打搅。因为清楚夏家的实力，我更不希望的是她受到伤害。

　　她是认识小瑞的，在他们行动的那个晚上，我让小瑞去请她过府一叙，这还是我第一次使用逸之赏赐给我的宅子。

　　没有点灯，我就在满室的寂静里，端坐厅堂等待着她的到来。这座府邸还是如同往常一般近乎空置着，周围的人们也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黑暗，如果突然有了灯火，反而会引起猜疑。

　　同小瑞一起来到的是我曾经无比熟悉的鬼气，我向她行礼，再问上一句：“公主殿下近来安好？”

　　她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谁这样称呼我了，华，恐怕除了你没有多少人还记得我。你明白的，不是么？我为什么来。我只是想要见她一面啊。”她语气里的怅惘和无奈还有追忆，我又何曾不是拥有过同样的感受呢？所以我更加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去劝慰她。

　　虽然残忍，但有些话不但不说，我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不忍，实情以告：“你闹出再大的动静也没有用的，她不会见你。这些年我年年去拜祭她，她什么回应都不给我。你们之间的纠葛又太深，依她的性子，必然是不会现身的。”

　　我听见她叹息，她轻声说：“我又何尝不明白？”那话语中的苦涩，让我无端心痛，而我除了沉默，什么也不能为她做，此刻任何话语都苍白无力。

　　她平静了心情之后，缓缓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人么？我不是有意，我只是希望，她再看见我的时候，我是美的，比任何人都美。”所以你如此执著于相貌？所以你就是这样成为画皮的么？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本来的面容已经胜过世人，而她在乎的又哪里是皮相啊。

　　我拥抱了她，微笑着对她说：“我猜你已经有多年没用过自己真实的面容了，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生的什么模样？我这里有一副你的画像，你要看么？”

　　我听见她的低喃：“自己的面容。。。是呵，我已经几乎遗忘了，500年的时光太长了啊。”

　　我拿起桌岸上的卷轴，慢慢展开，这一刻记忆的尘埃穿越了五百年的间隔袭来。仿佛我还是那个懵懂的孩童，指着画轴里的仙子问她：“她这么漂亮，是神仙么？”，而她的神色一瞬恍惚，告诉我：“是一个故人。”我当时笑着，大声说：“一定是极重要的人。”她也笑答：“是的，华儿真聪明。”我后来才明白那笑容叫做追忆和凄婉。

　　整幅画展开之后，她看着看着，落泪了，我默默递过手帕。最后，她颤着声音问：“我可以带走它么？”

　　我收好画，将它放在她手中：“我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只是500年了，这画纸太脆弱，还需你用心保存。”

　　她抱着画轴回去了，可我明白她依然会是鬼界里游荡的厉鬼，她的怨恨虽然有所消解，却不足以让她去到奈何桥上，喝下那碗忘情水，她的执念原是比我更深啊。

　　门口传来响动，推开门进来的人是今晚无功而返的他们，看来九艳是把我给出卖了，早知她答应的那么爽快必是有鬼。

　　我淡淡对众人道：“她已经离开了。”

　　夏钰问我：“她是厉鬼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罢手。你以什么作为交换？”

　　我答道：“不过死物尔”再转向荣清和徐萦“荣大人，可以结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