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我以华》夜如梦

19、送别

　　他们走的这一天，陛下率领百官在城门相送，景望称病未至。我多送了他一段路，终是在城外折柳亭别过。

　　临别，我对尉迟洛说：“小洛，颜回爱的不是我。他留下画像，只是为了一段回忆。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还不是太子，更远远没有登帝位。那个时候，他看起来风流潇洒，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贵气，但是更多的是灵秀和一种属于文人的雅致。那个时候，他没有向我隐瞒身份，我们都认为王座不可能是他的，所以我们是以一种极轻松的姿态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那段时间，引以为知音的不止我们，还有一个人，他才是颜回心中的那个人，但是颜回不能爱他，甚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所爱之人的名姓。那副画像其实只完成了一半，当时和我对饮的那个人颜回没有画出来，他才是颜回珍视那副画像的主要理由。那是一段除了我们三个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证实的回忆，至于那个人是谁我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跟颜回提，因为他已经过世了，我们唯一安慰的是他走的时候是笑着的，那段时光里他绽放了生命最后的一次绚烂，然后带着美好的回忆，没有遗憾，也没有眷恋的离去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在看到哥哥看那副画像的神情之前，我不知道他曾经爱过，看到画像的内容以后，我以为他爱的是你。现在看来，我还是错了么？”话语的最后是近乎自言自语的喃喃。

　　我安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不了解过去的他。他当上太子的时候，你才刚出生，你没有那个机会去接触他的过去。人常道高处不胜寒，他只有你这一个同胞弟弟，今后你多照拂他就是，他不孤独了也就能少些悲伤。”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为颜回做的，他情感上的缺失，也只有依靠小洛才能补回来一些。

　　他表示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只是他现在才发现他做的不够，以后会更好一些的。

　　他还说：“我明白了你和哥哥之间的感情，你们比友情还有再多一些，更像是亲情。而我则是受到哥哥的影响太深了，从小到大我的世界里最最高大的那个形象就是哥哥，哥哥喜欢的我也跟着喜欢。我现在知道了，我对他的依赖也是一种重负，今后我会学者自己去判别。雪，我也可以像哥哥一样把你当亲人么？”

　　我没有想到他成长的竟会这么快，在惊喜中，我笑道：“颜回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你早已经是我的亲人了。”

　　他最后拥抱了我，上了马车绝尘而去。最终，他们都会幸福的吧。

　　什么时候去看看他呢？还是清明的时候带上自酿的青梅酒去请他喝吧。那个人他也是爱着颜回的吧，正因为爱着，正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陪他走下去，所以才选择沉默。自始至终，我只是一场爱情的见证者，唯一的见证者。

　　我回到都察院的时候，玄皓打趣我说：“这些天当真热闹，都察院可是从来都没有同时接待过这么多显贵。离国的那个小王爷走了，这以后可要冷清不少啊。”

　　我微微一笑，这人主动来找我说话的情形可是少得很，他想说一定不是这个，于是道：“我知道你心中好奇，不就是想知道我和颜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直接问也无妨，何必藏藏掖掖的。”

　　他换了语气，这次不复轻松，而是担忧，他说：“你应该也明白吧，现在朝中对此事的猜测可不少。昨晚尉迟洛那般说辞，你又没有明确表态，对你着实不利呀。”

　　我也不由得认真起来，答道：“朝中怎样我顾不得，只要陛下信我就够了。”只是我有一阵子没见逸之了，我也不太拿得准他是如何看。

　　“你什么都不说，你让陛下怎么信？”是余亭的声音，却提醒了我。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再继续沉默下去，我需要尽快见到逸之，可是我要以怎样的身份去见他呢？

　　入夜的时候飘起了雪花，极细小的冰凉的触感，却让我开始怀念，怀念多年以前那个属于我的温暖怀抱，现在他给予我的温度，却是一场可笑的错误，这让我时时提醒自己，他的一切温柔都是对他的华儿而言的，他眼中是我，他身畔是我，他心中却永远不可能是我。

　　当我选择以沈雪这个身份活着的时候，我就该抛下我的过往，重新来过，但是因为我心中刻骨的执念，我还是留了下来，回到了这个最初的地方，这个承载着回忆的地方。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又一次通过密道来到了东宫，这一次，没有枫叶，没有菊花，只有一地薄薄的积雪，只有寂静的落雪的声音，只有我抱着回忆的温度取暖。

　　我不知道我是蜷缩在哪个廊柱下，我已经感受不到雪花扑过来带来的寒凉，我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可是这一次我不想躲了。在这样的冬夜里，无数往事在脑海里呼啸盘旋，让我感到突如其来的疲惫不堪，我明白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宣泄，但是我有口难言，因为那些过去不属于沈雪啊。

　　他替我披上狐裘，抱我进了内室，点燃炉火和熏香，渐渐漫溢的檀香味和逐渐温暖起来的四肢，都让我没有力气再去思考。

　　我听见逸之唤我“华儿”，可是我还是他吗？我不是啊。

　　所以我摇头，我告诉他：“我是沈雪，我不是太子，不是你的华儿，不是。你看我的身体形貌，我哪点像他呢？过去你一直把我错认，可是从今往后不该了。”

　　他紧紧抱住我：“我知道你是我的华儿，你以为我认不出你么？尽管你的容貌改变了，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啊，那个时候你在大殿的角落里弹琴，我本想留下你，却被景舒和景祺打断了。后来与你见面，我更加确定那是你，我之所以那么问你不过是试探，你掩饰的虽然好，却骗不过我。我一直在等你先开口，告诉我是你回来了，我没有空等，可是你还是沉默，我只好陪着你演戏，装作我没有发现。我知道你不说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也不问，但是今天我可以要求你给我一个答复么？”

　　原来逸在那样早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么，原来之后的相遇并不是巧合，原来只有我满心以为他不识得我。那么，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矛盾和酸楚，全是一场自编自导的戏？

　　我的泪水再止不住，我哽咽着道：“逸之，是我，是你的华儿回来了。还有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我那么多年。我答应过会回来给你庆生，我却一次次失约。对不起。。。”

　　我的逸之，他对我还是一贯的隐忍和宽容，他轻轻拭去我的泪，他说只要我回来了就不是失约，他说我永远不必对他道歉。他知不知道，我就是这样被他宠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