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本是千年修》少女春宵

8、成锦

　　正月里，御府不断有人登门拜访，身为家主的御靖也带着御嘉去了不少地方。而住在偏院的姨娘成锦不知怎么在初三那天又大闹了一场，口中还嚷嚷着“我女儿回来了，我要去找我女儿”之类的话。
　　往年成锦在偏院里一直很安静，这么多年来，他们都快忘了府上还有这么一个人。

　　老太爷年事已高，寻常事情都是不会过去打扰他的。御靖回来以后听说这件事，皱了皱眉，又多派了几个人过去看守。
　　“当年她犯下大错，能够留下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如今又闹什么？让她不要再吵了，府上还有仙君，这几日来往的客人也多，若是惊扰了贵人，不是她能担待得起的。”

　　“是，家主。”

　　禀报的人很快就退了下去，御靖一个人站在大厅，背过手听着他们将成锦带回去时女人更大的喊叫声。
　　成锦是十九岁那年到御府的，彼时老太爷五十七岁，而他刚满二十四，算起来，这位名义上的姨娘比他还要小上五岁。由于成锦年纪轻，长得又好，是以很受老太爷的宠爱，不出一年，她就为老太爷生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他最小的妹妹，御镶。老太爷对于这个小女儿颇为喜爱，甚至亲自给对方取了名字。

　　御靖想不通，成锦为何要如此想不开，同一个下人有染。倘若她是嫌弃老太爷年纪太大，当初就不应该进来御府，倘若她是为求钱财，比老太爷年轻又有钱的人同样有。
　　成锦虽然受宠，可并不常来前厅，是以御靖也没见过对方几面。但就在这几面里面，对方给他留下的印象也是十分好。因此事情被揭发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惊愕。

　　当日老太爷恰好外出，等回来听母亲讲了这件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看着无端老了几岁。那以后，他那位年幼的妹妹也就此“病逝”了。
　　母亲将对方赶了出去，天寒地冻，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一个九岁的幼童身上又受了鞭笞之刑，肯定是挨不过去的。

　　这位向来温婉的姨娘在老太爷回来后还一个劲地喊冤，求对方去救救自己的女儿。御靖心中只觉得可笑，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他知道以老太爷的心性，是绝对不会再将御镶找回来的，果然，任由成姨娘在院前跪多久，父亲也都还是无动于衷。

　　大概是意识到了这点，成姨娘没多久后也就疯了。她被老太爷安置在了西屋最偏僻的地方，管着一日三餐。
　　想到成姨娘住的地方离仙君比较远，御靖心中有些庆幸，还好没有惊扰到对方。

　　-

　　皇宫。
　　一个老嬷嬷在替皇后娘娘整理东西的时候，失手打碎了一盒胭脂。“啪啦”一声，在宫殿内异常刺耳。

　　嬷嬷是从小看着陆晴枝长大的，两个月来，对方好像总是这样魂不守舍。陆晴枝挥了挥手，让室内的宫女太监们暂时退了下去。
　　“嬷嬷可是有什么事情？近日来看着有些恍神。”

　　“回……回娘娘，并没有什么事情。”见自己打碎了皇后娘娘的胭脂，嬷嬷连忙蹲下身收拾起来。
　　陆晴枝走到对方边上，亲自将人扶起。

　　“我自幼得嬷嬷照顾，你我之间，并非外人。嬷嬷若是遇上麻烦事，还请直接说出来，我也好帮衬一二。”
　　陆晴枝说得真诚，嬷嬷抬头看着对方保养得当的脸。陆晴枝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可若是不提，见了她的人也只会以为陆晴枝不过二十七八。
　　嬷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藏在心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皇后娘娘经常会赏赐一些稀罕玩意儿给靖安侯府，两个月前，靖安侯府举行论道活动的时候，她恰好去了一趟，结果在回来的时候，却在那群真人当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作为御朝，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外面，都要佩戴面纱，皇宫中见过对方真面目的人不过寥寥。嬷嬷正是这其中其一，她因为跟在陆晴枝身边才看过御朝的样貌。
　　尽管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嬷嬷也以为自己忘了御朝的长相，可当她看到对方的时候，还是有种深深的心悸。当年火烧月昭楼以前，正是她跟皇后娘娘一起去见了御朝一面。

　　嬷嬷说着，又惶恐地跪在了地上。
　　她看那女子不过十几岁模样，可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是跟当年的御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娘娘，奴婢可以用性命担保，她一定是御朝。”

　　从嬷嬷嘴里听到这个久远的名字，陆晴枝脸色微白，她仿佛连站都站不稳，若不是嬷嬷及时起身扶了她一把，怕是会摔在地上。
　　陆晴枝死死捏住嬷嬷的胳膊，神色不明。

　　“嬷嬷定是眼花了，阿昭姐姐为国为民，已去了多年，又怎么还会出现在靖安侯府。”
　　嬷嬷听到她的话后想要开口，就见陆晴枝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她的脸白得吓人，活像是从哪里爬出来的厉鬼。
　　“她已经死了，嬷嬷不必自己吓自己。”
　　“想必是嬷嬷这段时间太过劳累，才看错了人，左右这几日我身边也没有什么事情，嬷嬷休息几天再来照顾我吧。”

　　“是，娘娘。”嬷嬷也看出自己现在不能否认陆晴枝的话，将对方扶到榻上坐好以后福了福身就退出去了。
　　走到门口的那刻，她无声叹了口气。娘娘虽然保养得很好，可那女子若真是御朝的话，在对方面前也还是落了下风。但愿真如娘娘所说，是她看错了。

　　室内在嬷嬷离开以后就安静了下来，陆晴枝的手垂在锦服华袍上不断收紧。
　　她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御朝的时候。

　　“阿昭姐姐好。”十六岁的陆晴枝好奇地看着这位脸戴面纱的女子，听梁悦说，御朝今年十八岁，是以她才叫了一声姐姐。
　　梁悦跟她打过招呼，所以陆晴枝对于御朝过于冷淡的态度也并不在意。

　　“宫中地形复杂，平时出门的话，身边记得带一两个宫人。”
　　陆晴枝跟梁悦是两情相悦，对方才继位不久，她之所以进宫，也是为了提前适应宫里的生活。

　　三个人里面御朝不爱说话，就剩下梁悦在跟陆晴枝不断叮嘱着一些事情。他看着陆晴枝的眼神深情款款，话里话外也尽是为对方着想，可陆晴枝总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没过多久，她就明白这怪是来自哪里了。

　　梁悦待她是很好，但若是到了御朝的面前，十分的好就会变成二十分，好似在特意做给对方看。
　　而每一回，梁悦看向御朝的眼神也都无比复杂。

　　梁悦在看着御朝的时候，眼中都会融合许多因素。有敬重，有依赖，有恼怒，有怨恨，交织其中的，还有数不清的、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爱意。
　　梁悦对御朝的感情是复杂的，并不能单纯定义为爱。

　　陆晴枝乃世家贵女，可在御朝面前，方方面面都被比了下去。不管是气度还是样貌，御朝都在她之上。虽然隔着面纱，可陆晴枝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御朝面前感到自卑。
　　她在宫里住了十多天，那是她第一次进宫，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嫉妒，什么叫不甘。表面上温柔和善的她，内心里每时每刻都在咆哮着想要让御朝消失。

　　既然是御朝，就应该秉持职责，待在自己的宫殿，而不是跟帝王在一起。
　　陆晴枝明知道其实御朝看她和看梁悦的眼神都没有差别，天下万物在她眼中，恐怕都是一样的，可心里那股嫉妒的火焰还是越烧越旺，她根本控制不住。

　　陆晴枝收紧的手碰到了一枚玉佩，这是当年御朝送给她的。她抚上玉佩，冰凉的温度瞬间袭来，同时也让她定了定神。

　　御朝是上天选定的，她身上的气运强到可以扰乱整个江山社稷，如果有谁敢轻易去动对方，自己也会受到反噬。倒时不光他们性命难保，百姓社稷也会就此动荡不安。
　　除非，他们愿意自焚。

　　这个方法不仅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杀了御朝，还能将“御朝”这个特殊身份从承宏大陆上就此抹除。即天地不再选择让御朝气运加身，一切归于皇权。
　　她了解梁悦，所以才借由别人的口提了出来。

　　月昭楼的火是梁悦自己同意放的，可当真的烧起来的时候，梁悦却又后悔了。
　　但再后悔也没有用，陆晴枝早就命人在里面泼了桐油，除非是大罗神仙下凡，不然都不可能救得了对方。

　　想到大火烧上月昭楼，御朝站在观月台上整个人都被火舌包裹住的那刻，陆晴枝痴痴地笑出了声。
　　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御朝了，那个人……死在了十八年前，连尸体都焦得不成样子，又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她笑得太厉害，连眼角都溢了些泪。陆晴枝松开了玉佩，将衣袍上褶皱的地方慢慢抚平，而后用手绢擦了擦泪。
　　“来人，替本宫更衣梳妆。”

　　皇上还在书房忙碌，她要带些补品看看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