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何以寿》而今不多情

8、突变

　　燕相岁看着窗外，轻轻念道：“莫道秋雨瑟，行人问路难。十方为故土，燕高倍增寒。”
　　楚灵今听出是先皇所做的《秋雨瑟》，默默地听了一会儿，也跟着念了出来。
　　念到“不知为归处，回首为前程”这一句时，燕相岁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楚灵今：“先生是想家了么？”
　　燕相岁虽然知道楚灵今聪明灵巧，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宁静愚拙，但仍然震惊于对方的心思细腻：“让姑娘见笑了。”
　　楚灵今摇头：“我自小进宫，对家乡的回忆已经记不大清了。想起来的，不过是诗里的鸟语花香，自己却一点都不记得，想想也有些难过。”
　　“我和姑娘有些相似，也是年少离家随着父兄出去游学，鲜少回去。”
　　“那你比我还要强些，若要我说，我只记得家门外临着一条小巷，门口还有一颗柿子树，其他的都没什么印象了。对了，还有一首家乡小调，当年父亲曾经唱给我听过。”
　　她轻轻哼道：“摘得杏花一朵，拂柳问我几何。莫道岁月催我老，不过闲话难捉摸。今日享乐需享乐，不待他朝空寂寞……”
　　声音清脆委婉，一如其人。
　　燕相岁本来有些僵硬地站着，浑身上下不知为何绷得紧紧的，听见她的歌声后，不由慢慢放松下来，双手背在了身后，轻轻地打着节拍。
　　两个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一个唱，一个听，直到一曲唱毕，燕相岁才轻轻叹息一声：“我年少时听过楚先生的种种，总想着有朝一日去拜访他，瞧瞧大梁第一才子的风采，只可惜他不幸遭害，我竟无缘一见。”
　　“父亲惜才，也很爱和年轻之士交往，如果他见了你，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是么？”
　　“自然。”
　　燕相岁淡淡一笑：“只是没有机会了。”
　　楚灵今下意识地接道：“父亲的手稿还有一些，你可以到我家……”
　　话没说完就停下了。
　　年纪轻轻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如此冒失地邀请一个陌生男子来自己家中？也未免太过暧昧。
　　楚灵今觉得不妥，燕相岁也尴尬地别过脸。半晌才咳嗽一声：“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东西要送去中宫。”
　　再看看天色黑暗，心里知道应该找个宫娥来护送她回去，嘴上说的却是：“天色晚了，你若是害怕，等我送完东西回来接你。”
　　楚灵今微笑：“那就多谢你了。”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楚灵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恍惚闻见了熟悉的酒香，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面孔模糊，可气息十分亲近熟悉，让自己很是安心。
　　也不知道是楚沐芳，还是燕相岁。
　　抑或是别人。
　　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的时候天早就黑了，雨也停了。
　　楚灵今披上外衣，只可惜炉子里的熏香也烧完了，现在摸起来冷冰冰的。
　　朝窗外望去，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呜咽的风声。
　　她不死心，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燕相岁的身影。
　　就这么走了罢，实在是舍不得，就想着再等一会儿，再一会儿说不定人就来了。可人总也不来，楚灵今迷迷糊糊地哼了一会儿歌，又想着对方是不是已经出宫了，或者是被谁拦住了脚迟到了。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等到不能再等，才拖着疲惫而寒冷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远远的瞧见灯火通明，往常这个时候大家都睡了，现在却挤了不少人，满满当当的。
　　楚灵今瞧见一个眼熟的，认出来是湘妃身边的婢女。顿时心里一惊。
　　年年正背对着她跪在地上，衣衫单薄，看见楚灵今后委屈地瘪嘴。
　　这是存心要来找事了。
　　湘妃裹的严严实实的，靠在镶金实木椅上，额间的绿翡翠在黑夜中格外的耀眼：“我还等着你来找我请安呢，谁知道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那我只好自己亲自上门了。”
　　“湘妃娘娘恕罪，是我平日里管教不周，让她冲撞了您，我在这里代她向您赔不是了。”
　　湘妃冷笑一声：“你赔罪？那我可受不起。你怎么也是太后身边亲近的人，在她老人家面前的面子比我大，我可不敢说你什么不是。就是你这个丫头，目中无人，瞧见我了也不知道收敛手脚，我托个大，就在这里帮你教训她。”
　　说着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宫女就拖着年年，把她往湘妃脚下的火盆旁边压。
　　年年手脚乱刨，火气扑面而来，熏的她魂飞魄散，不住地发出惨叫。
　　楚灵今扑上去拦住：“娘娘且慢，我自己的丫鬟，不劳娘娘费心。”
　　湘妃：“这是什么话。宫里的事情我管不得了？你说到太后那里去，太后也没有不让我管教宫女的！”
　　这倒是真的。
　　楚灵今左思右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忽然心念一转，想起了当初在静阳宫守香时无意间瞧见的两个人。
　　平日里不想，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
　　可脑海中越乱，此刻那两个人的面目居然越发清晰。
　　其中一个，额间在夜色里隐隐透着光亮，就像这绿翡翠一般，可不就是湘妃么！
　　那夜她必然是看见了自己，生怕自己抖落了她什么秘密，所以才找到了这么一个机会来发难。
　　年年不住挣扎，额间的头发已经烧的微微卷起。
　　楚灵今一把推开身边人，抢到湘妃面前，将火盆一脚踢翻。
　　湘妃身边的宫女尖叫一声，一堆人顿时乱成一团。
　　楚灵今：“都是我的错。湘妃娘娘只管冲我来就是。”
　　湘妃要的就是这句话，冷冷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年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冲上来却被人摁在一旁，动弹不得。
　　湘妃用戴了尖指套的手轻轻滑在楚灵今的脸上：“生的真白净，平日里没注意，现在看看，长的倒是标致的很。”
　　楚灵今想起涟漪说的湘妃善妒，心跳如雷。
　　湘妃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趁楚灵今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巴掌扇过来，楚灵今顿时脑袋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她本就受了风寒，身体不适，此刻又挨了一巴掌，这一发作，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顺着这巴掌歪到了一边，立刻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模糊听到湘妃道：“嚎什么，我只不过轻轻碰了她一下，难道就死了？把人给我抬回去！“
　　醒来的时候先看见的是陌生帐顶，年年顶着哭的通红的小脸蛋凑过来：“阿弥陀佛，姑娘你可算醒了！”
　　年年说是湘妃让人请了太医，太医说她是风寒加上急火攻心，一时间晕了过去，歇息一下就好了，并不碍事。
　　楚灵今不大习惯在别人的寝殿呆着，强撑着要去向湘妃告辞。
　　湘妃正在外间喝茶，看见她来了，一反常态，笑眯眯地让人搬了个长凳让她坐下。楚灵今猜不透她判若两人的态度，一时间摸不到头脑，只好坐下来。
　　她对面正好是一面梳妆镜，楚灵今转眼间，无意瞧见了镜子里自己的相貌，顿时浑身一僵。
　　湘妃：“瞧见啦？”
　　镜子里的人自然是她自己。
　　一样的眉眼容貌，只是从来不施脂粉的脸上，画了淡淡的妆，额间点了鹅黄，本就乌黑的眉毛也重新画了一遍，楚灵今瞧着，用的应该是上好的螺黛，略微有些薄的嘴唇上抹了胭脂，不厚，薄薄的一层，也擦了同样的颜色在脸颊上，衬的眉眼如画，远山秋水。
　　她五官本来就偏向素雅，平日里不打扮，也不怎么正脸瞧人，所以也看不出来，现在只略略地打扮一番，端正又灵巧的眉眼都凸显了出来，尤其是一双眼睛，掩在墨鸦一样的睫毛下，流动间都是波光潋滟。
　　湘妃：“我真是想不到，平日里不注意，硬生生地错过了这么一个大美人儿。”
　　楚灵今低头不语。
　　湘妃虽然嫉妒跋扈，但能爬到现在的位置，毕竟不蠢：“我知道你的心思。皇宫里步步惊心，生的太美不是什么好事情，又不是人人都有祺贵妃一般的福气。何况你爹是当年大梁的第一才子，又被先皇打下诏狱，这身世背景都与一般的女子不同，宫里多少双眼睛都瞧着呢，等着你落得和你爹一样的下场，你处处小心些是应该的。”
　　她瞧楚灵今，虽然不满意对方年轻貌美胜过自己百倍，但心里也清楚自己花期将过，只是一时斗气在宫里是长久不了的。
　　皇上不爱色，但男人哪有不爱美人的。
　　如果自己身边有一个聪明伶俐，又美貌过人的人来替自己拉拢皇上的心，难道不必日日担心哪里冒出来的小贱人要强么？
　　她起了拉拢的心思，面色就更加柔和，恨不得露出十倍的亲和来：“我知道太后对你好，可太后再怎么喜欢你，你也是要嫁人的。你这样的容貌才学，嫁给别人，可惜了了。我瞧哪，只有皇上才和你般配。太后那边你也不必担心，皇上喜欢你，太后也不会不放人的。你也别怕，虽然人家说我种种是非，但你和我一起久了就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瞧着你和善可爱，才对你这样的严厉，先前的事，你不要记在心里啊。”
　　先前还翻脸不认人，这就一口一个姐姐妹妹了。
　　楚灵今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
　　她推脱自己伤寒没好，要回去休息。湘妃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立刻冷下来，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像根针一样刺在楚灵今的脸上，瞧了一会儿才道：“那你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