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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定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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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皇家秘闻屡见不鲜。何况是如辛援玉母妃这样的,性情刚烈,和先皇纠缠半生,偏又得了无数的宠爱,最后还能风光葬在皇陵,说出去都觉得惊心动魄。
可这风光的背后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正如先皇当年对楚家恩宠有加,将楚沐芳称作天下第一才子,但盛极而衰,最后落了个惨死诏狱的下场。
雷霆雨露,谁又能说的清楚?
辛援玉:“你先回去罢。”他顿了一下:“这里阴冷,呆的久了对身子不好。”
楚灵今摇摇头,转身找了个地方默默坐下来。而辛援玉背对着她站在骸骨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
这下面又暗又潮湿,偶尔有风从头顶刮过来,也是湿乎乎的带着腥气,令人作呕。
可楚灵今却半分想离开的心思也没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辛援玉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楚灵今站起来,因为坐的太久,起来的时候背痛脚软,险些倒下去。还是辛援玉几步过来扶住了她:“……”
楚灵今低声:“……我陪着你。”
这话倒没人和辛援玉说过。
他自小不受父母喜爱,虽然是先芙妃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但先芙妃本身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一身的爱与恨也完全消耗在了自己的身上,并没有分散给他。
在皇宫里也好,在北疆也好,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周围来来去去的,仿佛有很多人,但都是一阵风一样,这会子来了,过不了多久就散了。
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自己说:
我陪着你。
辛援玉点点头,回身在骸骨前跪下,珍重地磕了一个头。
楚灵今看着他的侧脸,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悄悄往前走了一步,跟着跪下,手心朝上轻轻拜下去:“娘娘在天有灵,希望您保佑王爷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辛援玉:“她又不是神仙,只怕管不了这么多。”
楚灵今想了想,又道:“那不求万事如意,只是平安就好了。”
这话说的天真又可爱,和楚灵今一向刁钻聪慧的样子不大一样。
辛援玉心里笑了一下,扶着楚灵今坐下,两个人不知不觉靠在一起,辛援玉道:“其实想想,我接到母妃离开的消息时并不在宫里,回来的时候也已经发丧,只是听说她葬在皇陵,现在看来,只怕当初也是骗我的。”
“我不懂,皇上骗你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他爱母妃是真,恨她也是真。爱与恨到了极处,做出什么来,我都不觉得奇怪。”
楚灵今:“先芙妃娘娘那么聪明,又擅长奇工异巧,总不会什么都不留下罢?她在墙上留下诗句,就是为了让人能找到自己,既然如此,这里也一定也有她留下的东西。”
两人各自取了蜡烛仔细查看,但墙壁光滑,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辛援玉看楚灵今的鞋底湿乎乎的,沾了泥土,忽然想起什么,将骸骨搬开,又在骸骨身下摸到了一块柔软的地方,往下挖了数尺,果然看见了一个包装密实的锦盒。
锦盒的机关是用上好的铸铁做的,拿在手里分量极重,辛援玉打开一瞧,厚厚的一沓书信。
楚灵今凑过来闻了一下:“好香啊,这纸上面涂了蜜蜡,难怪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风化。”
辛援玉点头。
楚灵今:“这些想必都是先芙妃娘娘备下的。她生前就已经把事情安排妥当,猜到这些东西将来必有人找到,真是厉害。”
辛援玉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昏暗的烛光下看见三个大字。
“帝敬启。”
“这是写给先皇的?”楚灵今依偎在他旁边,小声道:“我们就这样拆开瞧,不大好罢。”
辛援玉冷笑:“人都没了,葬于黄土之下,哪管生前那些俗烂规矩。”
楚灵今还碍着这是帝妃之间的书信,说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皇家秘闻,正犹豫着看还是不看,一错眼辛援玉已经看完了。
她挨着辛援玉的身体,只觉得他身体冷如冰,坚硬如铁,似乎还在微微发抖。于是心急之下也顾不上礼数什么的,凑过去摸他的额头,也是冰凉凉一片。
离的近了,听到他低低道:“原来如此。”
这封信不过短短数行,前因后果却写的很清楚。原来辛援玉生母,也就是先芙妃自皇陵回来之后,并非因身体原因无法入宫,而是不愿,先皇无奈之下,将她安排在此地。
这封信,是她写给先皇,说自己“不耐宫中生活,只愿另寻天地度此一生,若感有负圣恩”的。
第二封则是先皇回的。
楚灵今并未见过先皇帝,但大概是因为他将自己和楚沐芳送进诏狱的缘故,心底总是很怕他,觉得是个朝令夕改,冷漠无情的帝王。
可是看字体却秀气的很,用词也并不华丽,唯独最后的一句“如若不喜,不妨永居此地”。
冷冰冰的,透着无情之气。
楚灵今:“看来先皇不愿芙妃娘娘离开,娘娘又不肯入宫,所以两人生了嫌隙。”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就是夫妻不和,说破了天,和离就是了。
可偏偏放在帝王家,皇上的一句“永居此地”,就将她永远地留在了这里,直到先皇驾崩,无人看管此处,任她孤零零死去。
也许是生病,也许是饥饿,甚至可能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而自尽。
但无论如何,她余下的日子,一定是十分痛苦的。
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如影随形。
楚灵今不知如何安慰辛援玉,只能默默坐在他身边,良久,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辛援玉早有所感。
生父母关系不和,自己如何能不知道。
可怎么也没想到,先皇的心如此只狠,宁可将她禁锢在此地一生看她死去,更没想到,那个记忆中冷淡不爱说话的女人,有这样宁死的决心,也不肯再回到宫里。
一个是天上的鸟儿,一个是地上的霸主,终究不是一路的人。
楚灵今的手柔软又温暖,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也渡回了一点生气。
好像那萦绕于他一生的阴霾也被驱散了一些。
辛援玉低声道:“我早就该想到的。”帝王之家,谈人间的情爱也未免太奢侈。世间总把它想的太好,而实际总是沾着些血腥气的。
他察觉到楚灵今心情低落,道:“所以我也不怎么难过。斯人已去,再说些当年的事也没什么用处。”
“那也不该让先芙妃娘娘一个人在这里,总该在皇陵……”
“也没什么。”辛援玉神色冷淡,将楚灵今拉起来:“那个地方也没金贵多少,葬在那里难道就风光了么?人死如烟灭,要这些虚名也没什么用处。”
金银铁土,死后虚无,都没什么分别。
楚灵今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手:“你说的对。”
两人在又昏暗又诡秘的密室里,相视一笑。
既是欣慰,又是难过。
楚灵今看到盒子里还有几页纸,都是先芙妃的笔迹,但开头并无“帝启”的字样,料想是和先皇决裂之后写的,扫了一眼,不过就是些生活小记,零零碎碎的一些诗。
她怕辛援玉难过,没等辛援玉多看就抢先囫囵着收拾了。
辛援玉:“……不看也好,就合在一起葬了罢。”
楚灵今默不出声,心里想着这好歹是他娘亲留下的,自己偷偷留着,若是哪天辛援玉想她了,拿出来也是个念想。
从密室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一夜都已经过去了。
辛援玉将尸骨葬在附近一处山坳处,不远就是涓涓小溪。
“她生前最爱骑马打猎,自由自在的。中原虽然好,但是没有这样的风光,她呆着这里,心里肯定还是不高兴。等到我回北疆,再将她带回去罢。”
“你要回北疆?”
辛援玉摇头:“不知。但中原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说着不自觉瞧了楚灵今一眼。
楚灵今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问:“北疆好玩吗?”
辛援玉看着她。
“我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还没去过中原以外的地方。”
有柔软的带着湿气的风吹在脸上,吹落了她的发髻,松松软软的,挠在她的下颚上。
虽然美,但因为年纪的缘故,下颚还有些圆润,显出少女特有的娇憨和灵气来。
辛援玉瞧的出神,忽然听见楚灵今道:“诗里说,古来风雨百袭,莫过北疆一例,写的那样的好。我就想着,等到有天出宫了,我就去瞧瞧。你,你愿意带着我么?”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辛援玉的时候,觉得对方不过是个美貌的纨绔子弟,空有其表,恰恰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却怎么也想不到兜兜转转的,心里不知不觉地有了他的身影。
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想起来时,就只有他给自己吹的笛子,说的笑话,笑起来的模样,讨人厌的模样,还有在密室里失魂落魄的模样。
种种种种,都是那样的鲜活。
那时候楚灵今就想,如果自己能和他在一起,必定不会像先芙妃娘娘那样,让他这样的伤心。
慵懒着一副似笑非笑模样的,仿佛什么都不怕的,才是最适合辛援玉的。
他看着楚灵今,良久才提起唇角,笑着眨眼。
“……好。无论去哪里,都带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