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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大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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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如梭,吹的门阶旁的陉花树左右不住摇摆,落了一地的残花。
锦音进门的时候,楚灵今和年年正坐在窗边的木椅上说话,两个人都换了轻薄的春装,楚灵今穿的是一身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春缕坊音衫,脸颊上擦了一点胭脂,一副居家日常打扮,连耳坠也没带。
反而是年年,额上一点蔷薇钿,鬓边也细细地拢过了,还抹了香粉。她看见锦音进来了,慌忙让开。
锦音看不惯主子下人亲亲热热挤做一团没大没小的样子,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挨着楚灵今坐了:“听说你向太后请辞,她老人家也答应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正要和你说。”
锦音老大的不高兴:“这么大的事,若不是太后和我说,我还被蒙在鼓里呢。你是要去哪里?可都安排好了?”
楚灵今笑着点头。
辛援玉身份特殊,也不讨太后和皇上喜欢,两人商议过后,就只说是辛援玉无意间碰见了楚灵今,想讨她回去做个侍妾。
皇上没说什么,就是太后不大愿意,觉得楚灵今好好的侯爷夫人不做,去做个闲散王爷的妾,未免太不识好歹。
还是楚灵今说了无数好话,太后才愿放人。
但这些就不好一一和锦音说了。
锦音仔细打量她,气鼓鼓地说:“太后说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还不信,果然是真的。你不爱和我说就算了,我也是白费好心,管你的事做什么。”
她脾气上来,甩开年年捧上来的新茶,头也不回地走了。
年年收拾好了残局,抬头一看楚灵今还倚在原处,侧面的头发编成一束垂在胸前,眼角泛着淡淡的红,于是心里一动:“姑娘今天好美啊。”
楚灵今招手让她过来,给她塞了一个香喷喷的果脯:“外面正下雨呢,你去屋里玩罢”。说完一回头,窗外春雨霏霏,外面的长廊下正走过来一个人,长身玉立,一袭黑衣。
她急忙地往外走,年年咬着果子含糊地喊:“下着雨呢,伞!伞!”
于是辛援玉就瞧见她撑着一把伞立在阶下。因为跑的急了,所以裙角都有些湿,额头脸颊都带着红晕,眉梢眼角俱是遮不住的喜悦。
“来了?”
“嗯。”
楚灵今踮起脚尖,将伞举过辛援玉的头顶。
数日不见,对方似乎消瘦了一些,可是再看仔细,又觉得好像没有。
辛援玉:“我已经去见过皇上了。”
“皇上答应了么?”
辛援玉微微低头,看见楚灵今抬着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圆而大的瞳孔里一片清澈,似乎都能看见自己的倒影:“你……不后悔?”他顿了一下又说:“北疆严寒,人烟稀少,吃的用的都不比这里,也没什么热闹。”
楚灵今微微抬起眉毛,然后忽然一下子又笑开了:“我不怕。”然后忽然惊醒似的:“哎呦,怎么还让你站在外面,衣服都淋湿了。”
她急忙把辛援玉迎进去。年年听过辛援玉的名字,但还没这么近距离地见过面,一时间有些发呆地盯着他看,神思恍惚地,直到辛援玉离开了才恍然:“姑娘你,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嗯?”
“我看你瞧他的样子,从没这么开心过。”楚灵今从进宫就是和年年在一起,知道自己离宫也不能一直瞒着她,于是将自己和辛援玉去北疆的事情一说,问她:“我走了,倒是能和太后说一声,放你出宫。”
年年犹豫不答,显然是不愿意。
楚灵今知道她爱皇宫里的奢华热闹,也不勉强,盘算着将她托付给涟漪,也算有个照应。
辛援玉脱下外衣,正在看楚灵今摊在桌上的话本,零零散散的,都是涟漪从宫外买了送来的,此刻听见楚灵今的声音,转头问她:“太后愿意放你出宫?”
楚灵今笑:“我服侍太后多年,太后也是真心对我,盼望着我好的。只要我自己愿意,万万没有不放我走的道理。”
“那你可愿意?”
楚灵今斜斜望了他一眼:“若是不愿意,早把你轰出去了。”
辛援玉见过她各种模样,和自己斗嘴时,无助时,受伤时,但如此娇俏羞怯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心里一热,稍稍坐近了,和她一起看桌上摊开的话本。
年年在一边帮忙收拾东西,时不时路过,就偷偷地去瞧辛援玉。
一不小心正撞上辛援玉的眼神,立刻面红过耳,手脚都不知怎么放,羞答答地凑过来问:“这个盒子姑娘要带着么?”
盒子里装的是那日从密室里带出来的书信。
楚灵今想起,当初自己和辛援玉在密室时,虽然知道先芙妃是被迫嫁入皇宫,因此抑郁终身最后丧命,但也是只知道痛苦而并不知道这其中感受。
说到底,自己毕竟是个外人,最多感叹一句红颜薄命罢了。
可如今倾心于辛援玉,才仿佛明白了她当初的心境。就好比要自己现在嫁给别人,那真是生不如死,当年先芙妃应该就是如此罢。
盒子最里面还有一封,仍是先芙妃的笔迹,之前只大略地看过一眼,猜想和前面几封一样,多半是些生活琐事,在密室时楚灵今觉得不便查看,但如今和辛援玉是一家人了,忍不住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婆婆更加好奇:“你说,她这信里写的是什么?”
辛援玉:“若是好奇,就拆开瞧瞧。”
楚灵今娇笑:“那我就瞧了,你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
“说不定里面写的是你一些儿时趣事,上树捉鸟,哭鼻子尿裤子,羞死人啦,我看了岂不是有损你的威仪?”
辛援玉微笑。心想自己母亲性子薄凉,更不会在意这些婆婆妈妈的小事情,怎么可能会写在书信里呢?但也没说:“那你可要看仔细了,以后好用这个拿捏我。”
楚灵今脸上一红:“我才不会用这个拿捏你。”
她拆开手上的这封。楚灵今这样的年纪,正是少女痴缠爱撒娇的时候,可她自幼丧父又进宫服侍太后,处处小心翼翼,便也没有可以撒娇的对象。如今在辛援玉面前,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在老家时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笑嘻嘻地递给他:“你念给我听。”
信是写给一位叫别称叫做“丁挽先生”的人的。
前面都是一些琐事,寥寥几笔提到了当年,显然是她入宫之前就和此人有过书信往来。还写到先芙妃去皇陵之时,曾和此人通信,要他带自己离开。
楚灵今叹气:“原来传闻是真的,芙妃娘娘不愿入宫,是因为心中已有所爱。”
去瞧辛援玉,他脸上并无表情,显然也不意外。
楚灵今:“可惜那人不愿带她离开,让她失望了。”
自然是不愿的,于是先芙妃心灰意冷,从皇陵回来后,终于和先皇大闹一场,被囚于密室内。
她于弥留之际仍是惦念那人,最后写了一封书信,字字泣血,说自己和他曾欢度一夜,更是留下了一个孩子。
辛援玉念到这里,两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楚灵今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后,正要仔细问辛援玉,就瞧见他神色奇怪,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看见了比密室里的尸骨更可怕的事情。
楚灵今心里不安地跳了一下,伸手去拿信,辛援玉却下意识地躲开。
这下更加忐忑,她将信抢过来,只见最后一句清清楚楚地写着:“这女孩儿若是有你半分的才气和无情都是个祸害,我把她留给你这个负心人了,只希望她将来不要像我这样,所求不得,伤心一生。我与你在长水灵今相遇,终结下这段孽缘,你若是心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情谊,就叫她灵今罢,小字就叫做灵儿,盼她以后聪明灵慧,做个不再伤心的无情人。”
楚灵今愣了半晌,书信从指缝间轻飘飘地落下来:“灵今,灵今,她说的,是我么?”
辛援玉猛转过头来,瞳孔变为深黑,眼神十分恐怖。
先是想到自己的生母无情至此,居然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又是想到这个孩子居然是自己想要携手相伴的人,情人变兄妹,一时间天旋地转,脑海嗡嗡作响,一口血气闷在心口,憋的两颊通红,嘴角也渗出血沫。
楚灵今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去摸他的脸,手腕却被一把抓住,骨头咯咯作响。
辛援玉用力到指尖发白,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灵今看。
可无论怎么瞧,一丝一毫,都瞧不出自己母亲的影子。
怎么会?
怎么会!
怎么会。
这世界之大,怎么会如此之巧,她爱上的人,怎么会是楚沐芳!又怎么会和楚沐芳有了一个孩子!
当年千里赴北疆,数次遇险生死未知之际,辛援玉都不如现在这样的茫然无措。
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那个女人一样。
他想,自己究竟是亏欠了她什么。
既然不爱皇上,为什么进了皇宫。既然进了皇宫,为什么又和别人生了孩子。既然和别人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生下自己。
一步错,为何还要步步都错。
难怪。
难怪!
难怪她不爱自己,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难怪如此。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