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歌隐》舞鸣之

202、童子

　　如此大的动静，整个留候府早就在陈思带兵强行闯入的时候就被惊醒了，大量的仆从使女们从各自的屋子里出来，却在看清闯入者是些什么人后，纷纷躲在一边担心地观望，不敢上前。

　　至于府里的护卫，虽然有心阻拦，却有颇多顾忌，再加上老管家赶到后按住了他们，也只能沉着脸退开，等到后面连皇帝都亲自赶到后，他们就更不敢做什么了。

　　身为留候府的仅有的四位主子之二，张信和张辟壃自然也得到了消息，穿了衣服在院子里的使女和仆从的护卫之下赶到了小院外面。

　　他们赶到的时候，皇帝还在半路上，但是陈思与张良、林依依之间的对话却也基本上都听明白了，知道这些人大半夜的闯进府里为的是什么了。

　　等到双方交涉失败，陈思决定动手强行抓人、林依依也首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出她的杀伤力，震慑到的就不仅仅的陈思等人了，尤其是曾经成功算计到她的张信，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当初他能够成功是多么的侥幸了。

　　不过，他却不知，此一时彼一时，正因为他的原因，才会让林依依受了一个大教训，从那之后身上备着的就不仅仅是疗伤救命的药物了，也包含了这类迷药、毒药等等具有攻击力的药物。

　　更何况，今天的这件事儿，早在她的预料之内，又怎么可能不作提前准备。

　　她态度如此强硬，要的就是让皇帝看清楚，她本人是不会受任何协迫的，唯一能让她有所顾忌的，只有张良，只有留候府。

　　好在，事情的结果并没有偏离她的预想，皇帝竟然亲自赶来了，也不得不同意她的要求。

　　只不过，留候府的四个主子等于被全部软禁了，除了仆从之外，他们没办法出府一步了。

　　皇帝给出了他的理由，张良不是要闭关修行嘛，那自然用不着出府，至于张信和张辟壃，两个孩子而已，又没有入朝为官，自然也没什么必要出府，不如留在府中伺候父亲，至于什么时候能够出府了，那就要看赤松子什么时候能够研制出延寿丹了。

　　这样一来，皇帝也觉得不错，这无疑是在变相地对赤松子施加压力，为了能够早日让留候府的人获得自由，赤松子也该早一点研制出延寿丹来。

　　第二天，长安城里的很多人就知道了留候府被皇帝派兵“保护”的事情了，不管他们知道多少实情，至少表面上，要认清留候府现在的情况，那就是府中的那位赤松子先生正在为皇帝研制丹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同时也避免有人来打扰他，没有谁会没眼色地再上留候府去犯皇帝的忌讳了。

　　这是很多人的共识，但是偏偏，有些人总是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来，而且他们往往还能够做成别人做不成的事。

　　没过两天，东园公便入宫向皇帝讨得了一道旨意，顺利地进入了被封闭起来的留候府。

　　他是以赤松子师兄的身份向皇帝请求去看望赤松子，以他的年龄和声望，又是提出这样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哪怕心里不疼快，皇帝也没办法拒绝。

　　再说，既然他们是师兄弟，说不定还能在研制延寿丹这件事上出些力呢。

　　第二天的时候，东园公又来了，这一次他身边还带了一个八九岁的童子，手里提着个小箱子，里面放着些瓶瓶罐罐。

　　东园公说，昨天他和赤松子先生讨论的时候，有些想法，回去便弄了这些东西出来，今天带过来，就是想再和赤松子先生一起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对研制延寿丹有所帮助。

　　看守大门的士兵们一听是与研制延寿丹有关，当然不敢有所阻拦，于是便将东园公和那童子一起放了进去。

　　进了留候府的大门，里边就不归这些士兵们管了，他们的任务只是不许放赤松子、留候以及留候的两个儿子出府罢了。

　　所以当东园公身边的童子被张辟壃身边的小厮带走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士兵们也并不知道，实际上，就算是知道了，他们也不会多想，更不会有所动作。

　　半个时辰之后，东园公带着童子准备离开留候府，赤松子先生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

　　两人一边走，一边还在争论着什么，似乎因为意见不同，两人的语气都不怎么好，声音也略高，所以两人说话的内容都被守在门口的士兵们听了个真真切切。

　　“师兄说的这个方法肯定不行，不然你今天带来的那些东西多少都该有些作用。”

　　“我也没说一定就会有用，不过试一试总没有坏处。我知道你现在忙，没时间，回去我就试试看看能不能成。行了，你回去吧，明天我再来找你，到时我把东西带过来，你再看看。”

　　林依依就叹了一口气，似乎对这位老人家十分无奈，她点了点头道：“好吧，我正发愁这延寿丹不知该怎么弄呢，难得师兄肯帮我，我又怎么会拒绝。”

　　东园公便朝他挥了挥手，一边在那童子的相扶之下慢慢走下台阶，一边道：“师兄们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你真能研制出延寿丹，我们几个老家伙不也能多活几年嘛，所以在这件事儿上，我们肯定会全力帮你的。”

　　“知道了，就算为了你们，我也会努力的。”林依依便拢着袖子微笑着站在大门前看着他上了等在门口的马车。

　　直到马车缓缓离开，她才转身进去，没有看一眼守在门外的士兵们。

　　留候府的大门重新被关上，守在门口的一名头领模样的士兵冲着其中一个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赤松子与东园公在大门口的对话内容，便一字不差地出现在了皇帝面前。

　　刘邦看完了那卷小小的竹简上记载的内容，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地随手一丢，又开始处理起其它政务来。

　　而在不久之后，未央宫中，皇后接见了建成候吕释之。

　　皇后在见吕释之的时候，将身边伺候着的内侍和使女全部遣退，却独独留下了吕释之带进宫的一名童子，而这名童子，不久前才刚刚跟着东园公去过一趟留候府。

　　三个人关起殿门不知说了些什么，只是在吕释之带着那童子离开未央宫之后，皇后脸上的神色慢慢变的坚毅，就好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片刻后，一名四十多岁的嬷嬷从推开小门无声走到她的身边，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大殿中，目光却仍然注视着紧闭的殿门。

　　“留候果真不凡，就连他的儿子，一个个的都不能小看，尤其是那个小的，仅仅八岁，却聪慧狠毒，是个极危险的人物啊。”

　　吕雉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站在她身边的嬷嬷说。

　　那嬷嬷抬眼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娘娘可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不，至少暂时他还不配本宫担心。至于以后，那便看他如何做了，若是能为我所用，本宫也不是容不下他，若是他动了什么其它的心思，那就怨不得本宫了。”

　　嬷嬷顿时低下头去，轻声附和道：“娘娘说的是，有娘娘在，他必不敢有异心。”

　　吕雉却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过身去看着嬷嬷，道：“此事儿以后再议，先说说陛下那边有什么动静。”

　　安静的大殿之中，两名女子凑的极近，正在细细商谈着什么，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留候府，张信的书房里，张信和张辟壃兄弟二人正在对弈。

　　养了这么久，张信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只是似乎受到的打击太大，张信的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不过自从张辟壃来看过他几次之后，他的心情才又慢慢变的好些了。

　　“不疑哥哥怎么总是不开心的样子，是在担心父亲和先生吗？”

　　张辟壃一边下棋，一边笑嘻嘻说道，那张漂亮的小脸，看上去格外的讨人喜欢。

　　张信是个不怎么容易亲近人的，在他的心里，最重要的仅有三个人，一个死去的水姜，一个张良，还有一个就是林依依了。

　　然而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儿，他与张良之间的父子情份就变了味，而林依依不但从男人变成了女人，还从他最爱的师父变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嫡母。

　　他无法放开，哪怕所有的感情都变了味，他也要忍着难受留下来，因为如果失去，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养伤的日子里，张良和林依依都没怎么去看他，他很难过，但更多的是恐慌与迷茫，直到这突然多出这个叫辟壃的弟弟来。

　　张辟壃的年纪虽小，人却很聪明，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张信的不安，于是每天都来看他，陪着他说话，不着痕迹地安慰他、关心他。

　　于是张信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弟弟。

　　自从留候府被封，他们被软禁之后，张信的心里确实挺担心张良和林依依的。

　　“陛下让她研制那什么延寿丹，我担心她研制不出来。”张信皱着眉，忧心忡忡地道。

　　“为什么？我听说，先生可是真正的仙人弟子，不过是延长几年寿命的丹药罢了，又不是长生不死药，没那么难吧？”

　　张辟壃轻笑一声，手上捏着一粒棋子一边三究棋盘，一边不在意地道。

　　“你不懂，以前她曾说过，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炼得出来长生不死药，想要靠服食丹药延长寿命，不是不可能，但那也只是针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对于病入膏肓的人来说，除非神仙，否则是没有用的，陛下如今的身体如何我虽然不清楚，但那天夜里看他的情况，恐怕距离病入膏肓也差不多了。”

　　张信随手在棋盘上放了一颗棋子，都没注意到堵死了自己一口气，张辟壃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轻轻抽动了下，却没有将另外一口气也给堵死，否则这一大块就成他的地盘了，这盘棋也就分出了胜负。

　　他翻动着指尖的棋子，目光扫过整个棋盘，最后棋子一落，竟也去边角处堵死了自己的一口气，不过张信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研制不出来就研制不出来呗，无非是多关咱们一段日子。你也说了，陛下看上去都病入膏肓了，能不能撑得过这个年关都说不准呢。”到时他一死，留候府不就解封了。

　　“我就是担心，她一直研制不出来，陛下弥留之际，会迁怒她。你不知道，以前的时候，我就听说过，陛下曾说过，当初秦始皇找了那么多方士给他炼制长生不死药，结果到死，这药也没炼出来，还花费了那么多钱财，要是他的话，他肯定会让这些方士给他殉葬，谁让他们活着的时候炼不出药来呢，活着不行，死了也得继续炼。”

　　怎么会没有那种药呢？如果没有，那她是如何保持住自己的容颜不老的？当然，除了他和父亲，没人知道她的年龄其实和父亲差不多大，但是这么多年来，岁月却一直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这么明显的证据，谁会注意不到呢？也难怪皇帝会笃定她能炼出延寿丹来，比起长生不老药来说，皇帝的要求真的是一点都不过份啊。

　　可是他又想到，她一直以来都矢口否认世界上有长生不老药，即便是被皇帝如此逼迫也不肯松口能炼制出延寿丹来，或许是她真的有什么难处，让她只能这样拖延时间。

　　但是，皇帝不会让她一直拖下去的。

　　张信将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盒，心情有些烦燥。

　　明明她骗了他，还是他曾经最讨厌的人，可是他就是恨不起来，现在还忍不住地替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