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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梦又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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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珊挽起帐篷的门帘,叫住刚翻身下马的女孩:“阿丽塔!”
阿丽塔回头望这面一眼,笑颜明媚:“阿嫂!”说着走过来,被刘珊拉着手进了帐里。
“我正要找你!”刘珊给她倒了刚煮好的羊奶,看见女孩接过一边直呼烫,一边喝得唇边一层浮沫,初生羊羔似的一双眼望向自己,也觉得亲近,“你从王帐那面回来?”
“不是。王父带了阿兄阿姊来,我找他们去了。”阿丽塔眨眨眼,“阿嫂一会儿也与我一道去吧——晚上还有烤羊呢!”
“多谢你,不过你们自家人的家宴,我怎么好掺和……”
“你也是自家人嘛!”阿丽塔与她相处虽不久,但也知道她耳根软,便晃着人袖子,“去吧去吧,让宝利格去找乌恩其,咱们一起吃!”
刘珊听到那名字,笑意微滞,到嘴话却转了个弯:“宝利格?仿佛听单于说过似的。”
“是啊,他是我一个阿爹的阿兄,上次单于与阿嫂成婚,他还在外面带兵呢,这次可算回来了!他们兄弟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乌恩其脾气和他最对付了,肯定能来。”
“是了,单于说他武艺高强。”刘珊抿唇笑,旁敲侧击,“不过乌恩其不是……”
阿丽塔不懂她的谨慎,不以为意:“左右不过是他又带人抢了南国的粮食和牛羊。但单于喜欢他,就骂两句,他心眼小着呢!不是什么……”她说着似乎又想起刘珊的来历,抬眼觑了人一眼。
刘珊面色没什么变化,似乎还笑了笑:“是了,晚上若是方便,我与单于一道去,可好?”
星空残缀,篝火嘹亮。
刘珊跟着格日乐图走进帐篷时,歌舞都已经躁动起来。她一眼便看见盘腿坐在毡上,与人拼酒的乌恩其。那少年笑意勃勃,还一手伸出划着拳,经人提醒才向这边望来。不知是火焰太盛,还是酒香太醇,双颊已上了色,一双狼似的森森绿眸称着左耳狼牙吊坠,似碎玉琼瑶剔透闪亮。
他的对面是一个刘珊没见过的青年。站起来个头比乌恩其稍高,过眉的乌发扎成小辫,束在脑后。一双眼略长,漆黑眸子映着火光闪过来,也拢住刘珊的身影。
“古理思——”倒是他先动了,绕过篝火过来与格日乐图勾着肩,使劲紧了紧,这才放开来,又对着刘珊,一足稍退,躬身屈膝行了礼:“小人拜见阏氏。”
“这是我的阿弟宝利格,草原上射箭最准的汉子。”格日乐图笑着拍了拍人后背,看刘珊周到地上前将人扶起,面露欣赏,牵上了她的手,带人走到帐中坐下。
乌恩其这时才走到一旁给人让开,双唇嗫嚅一阵:“阿兄——”又深深看刘珊一眼,“阿嫂。”
酒倒好了,格日乐图先挨个与额尔德木图家的四个孙子每人喝了一杯,又隔着篝火与六七个女客劝了酒,这才在坐回来时瞥了乌恩其一眼:“坐下说。”
刘珊早些时候听说乌恩其五次三番违背旨意南下侵扰大成,惹得格日乐图不快。又许多日没见到人,终究有些担忧。如今听了这话,才真正放下了些心,知道果真如阿丽塔所言,格日乐图虽对乌恩其有不满,心里也是念着同胞之情的。
谁知道乌恩其却似乎并不愿意似的,眉头紧锁,并没有动。还是一旁宝利格看出了端倪,朗笑一声,走到人身旁,勾着肩,下巴一指:“站这儿委屈得像个兔子!再不来,羊肉没你的份儿!”硬扯着人和自己坐到一起。
格日乐图看在眼里,鼻间逸出笑声:“怎么,还怪我?”
乌恩其这时抬起头来,双目微眯:“弟不敢!”他眸子转了转,“不过阿兄说的,我不服!”
场上人都吃了惊,其他人要打圆场,格日乐图却摆了摆手,示意人把羊肉抬上来,先撕了一块给刘珊,又卸了腿给乌恩其,等人一愣接过,这才慢慢悠悠地撕一条放进嘴里:“不服?”
乌恩其顾不上吃:“我抢回来的东西,阿兄也没叫人送回去,足见冬日里咱们的人就是需要粮食来解燃眉之急。若我不带着人抢,牧民没东西吃,照样也要去的——与其叫他们抢别人也抢自己人,没有武器还伤亡惨重,倒不如我们还像往常一样,常常组织南下!”他说着,看了刘珊一眼,抿了抿唇,“若是阿兄顾忌与成朝的关系,我以后就去月氏也是一样的。”
刘珊被他那一眼看得心中一紧,却见场上许多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扫过来,虽然没人站出来说话,但那样一双双充满野性的眼里,分明就是对乌恩其一番剖白的赞许有加。
但还没等刘珊有什么动作,格日乐图却已经将手握着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你们不必看她。我的命令,在她来之前就是如此,也不会因为她有什么改变。此前我与你们的父辈也说过,咱们要图的,不是这一朝一夕的温饱,外附加上因此掠夺带来的连年战乱不休,更一步步将全族逼入更加窘迫的境地。”他不改面色,甚至仍旧自如地切肉,“咱们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要有安定的环境放牧、打猎、种地,而不是今日将人赶走,明日人又打回来。这于我们,实在是得不偿失的事。”
他的语气并不似方才乌恩其一般慷慨激昂,倒透着几分闲庭信步,微笑着冲陷入沉思的宝利格举杯:“何况右贤王战乱刚刚平定,东边大片土地尚未收复,咱们不去把自己该有的、也更容易得的拿回来,倒去盘算着可以通过贸易,给我们许多好处的南国,不是一叶障目?”
宝利格反应过来,朗笑一声,也端杯一饮而尽:“我不会听什么大道理,你说的倒也实在。”
“你久在左贤王庭,还得依仗你与下头好好说说,莫要坏了我们大事。”
“自然,自然!”宝利格站起身来,“少时王父便总与姑父说,古理思脑子灵光。此番看来,才真是不假!”他端着酒上前来,单膝跪下,目光转向刘珊,仰头笑言:“阿嫂,我也敬你一杯,望你不要责备方才我与几个小子冒犯。”
刘珊愕然,侧首看笑容满面的格日乐图一眼,却见他亲手给自己递来了马奶酒。她心下了然,淡笑着站起身来:“阿弟说哪里话?我只见你阿兄赏识你们兄弟还来不及!”她的奴语经几月的锻炼,虽还带了糯意,却已没什么特别的口音。举杯与宝利格示意,仰首一饮而尽。
“好!”不知是哪个小子先叫了一声。见她给足了自己和家族面子,宝利格也抚掌而笑。
刘珊放下杯来,手背轻蹭拭去了唇上晶亮酒液,看着几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含着亲近,也终于露齿而笑。她穿着茜红毛衬的草原裙装,下颌微抬,双眸闪亮,面上被篝火燎出一层暖意,热烈却并无侵犯之意,混合着草原烈风与南国蓊郁的气质。
手下一痛,乌恩其低头,才见自己不知何时用割肉的刀划破了手指。血很快结成珠子,他并不在意地嘬了嘬,目光却仍瞩目于刘珊与兄长的长久对视,或者只是他心中的长久。
“单于,”女子唤了丈夫一声,“妾出嫁时,曾有不少工匠陪嫁,也带了诸多种子、书籍入奴。若单于允许,妾可带着他们,他们教牧民种植、纺织、制造器物。如此,或能为单于分忧,成单于大业。”
格日乐图眼神一亮,一手将她拉进怀中:“好——我与成朝商议让那些人入单于庭,正有此意。珊娘有这心意,自是再好不过!”他目光一转,深深看了乌恩其一眼,“有什么要出去的,若我没时间,只管让乌恩其给你引路做护卫……乌恩其!”
少年一怔,停下割取手中刻意挑选用以逃避的筋骨处,抬首看格日乐图一眼,又转向刘珊,好半晌才抿唇:“是。”
喧哗满座,宾主尽欢。
乌恩其却郁郁。连宝利格都看出了端倪,席间胳膊怼了怼身边人:“怎么这次出去后,你回来处处与古理思不对付?也就是看他是你亲阿兄,又觉得亏欠你,你才敢这样放肆。”
乌恩其的酒已经喝到天灵,闻言醺醺看人一眼,目光又回到窝在格日乐图怀中的刘珊,冷笑一声:“狼都要变成羊了,有什么好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