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香榭的落叶》迩旬

9、第九片落叶

　　校园小超市位于食堂旁边，何田田跟元榭肩并肩，聊了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这还是何田田第一次到校园小超市来，里边的产品显然都经过了校方的严格把控，除了文具，零食的种类寥寥无几，辣条是不用想了，顶多是瓜子、花生、盐焗鸡、毛毛鱼、薯片、八宝粥这些不那么“垃圾”的食品。

　　何田田掀开盖在冰柜推门上的棉布，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想吃什么呀？”
　　元榭凑到她身边来，望着里边各式各样的冰棒，似乎在认真思索。

　　两人的距离靠得有点近，何田田身前是冰柜冒出的冷气，却把旁边的元榭身上的热度衬得更明显，她有点不自在地假咳了一声，往旁边挪一步，伸手往冰柜里翻。
　　“可爱多，可以吗？”她把甜筒举起来，让元榭能够看到，见元榭点了头，又继续问道，“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元榭微微皱眉，又开始思索了。

　　何田田不由失笑：“又不是做题，有这么纠结吗？”

　　元榭也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你帮我选吧。”

　　冰柜里的冰棒不如校外的便利店那么多，何田田翻来覆去，找到一个巧克力味的可爱多，献宝一般递给元榭：“最后一个巧克力味的！给你，可好吃了！”

　　“谢谢。”元榭伸手接过，等何田田又翻出一个香草味的，再帮她合上柜门。

　　何田田走到收银台，把冰淇淋往桌上一放，费力地反手从书包外格掏出一张一百块，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摇头摆手：“刷校园卡，不收现金。”

　　“……啊？？”何田田懵了，她的校园卡里一分钱都没充啊！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红色毛爷爷，再次乞求，“老板娘通融通融吧……”

　　老板娘态度坚决地看她，还是摇头：“没零钱，找不开。”

　　一只手拿着校园卡放在了刷卡机上，元榭温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我来吧。”

　　何田田抬头看他云淡风轻的神色，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小超市只能刷卡，说好要请你的，结果变成你请我了……”
　　从校园超市出来，虽然元榭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但何田田还是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垂头丧气的。

　　“没关系。”元榭再三道。

　　何田田还是羞愧难当，连手里的香草味可爱多都不甜了：“不行！”她往前跑了两步，回过身来，望着元榭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请你喝奶茶吧！”

　　“真的不用了……”元榭有点无奈，“没关系的。”

　　何田田看他略显为难的表情，也不好意思再提请客这件事了。
　　可恶啊——何田田，大失败！

　　一路上何田田都沉浸在自己的失误当中，想着下周回来一定要提前往校园卡里充点钱。
　　一直走到了校门口，她才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

　　她知道元榭是教师子女，他的家不是就在学校的家属区吗？应该是校门的反方向啊。
　　“你不回家吗？”何田田惊讶地问。

　　元榭刚咬了一口冰淇淋外边的脆皮，听见她的问题，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舔了舔唇，才回答道：“…周末不住这边。”

　　何田田大概懂了，学校家属区的房子是周内为了方便上下学才住的，元榭家应该还另外有一套房子，就像她爸妈也计划着要在迩英附近买或租一套学区房。

　　“那你家住哪儿呀？”何田田随口问道。
　　问完立刻意识到有点不妥，他们还没有熟络到可以互通家庭地址的程度。

　　所以听到元榭认真报出了自家小区的名字，何田田一愣，抬头讶异地望着他。
　　注意到她的视线，元榭侧过脸，目光中似有不解。
　　何田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出声。

　　元榭的眼神显得更迷茫了：“……怎么了？”

　　“没有……”何田田努力收敛脸上的笑意无果，干脆实话实说，“就是觉得…你好像什么问题都会认真回答诶。”

　　元榭的表情明摆着表现出他不知道何田田的笑点在哪，何田田笑得更开心了。
　　其实只要掌握了诀窍，他还是很好聊天的嘛！

　　“元榭，”元榭还在纳闷，闻声抬眸，何田田仰着脸，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眼睛还是笑得弯弯的，“你这里沾了巧克力酱。”

　　元榭不疑有他，下意识舔了舔唇，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对，抬手又用拇指蹭了一下。
　　指腹干干净净，并没有她所说的巧克力酱的痕迹。
　　元榭对上何田田亮晶晶的笑眼，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丝善意的揶揄，他移开目光，不自觉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耳朵一点点发烫。

　　何田田见好就收，开启新的话题：“那你待会儿是坐公交回家吗？”

　　“嗯……”元榭把吃完的冰淇淋包装纸扔进校门口的垃圾桶，有点心不在焉，应声微不可闻。

　　何田田飞快地把最后一口冰淇淋也塞进嘴里，跟在元榭后面扔进垃圾桶，一边掏出校园卡刷门禁，一边对元榭说：“我也坐27路，比你多几个站，我们可以一起！”

　　元榭不置可否，走了两步，忽然又扭头盯着何田田看了两秒。
　　“你这里沾了巧克力，”他的食指点在自己唇上，见她狐疑地望过来，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细微的笑意，“…真的。”

　　何田田猛然捂嘴，等他先一步往前走，才胡乱用手背蹭了蹭嘴巴。
　　……果然有残留的巧克力酱。

　　何田田和元榭前后脚往校门口的站牌走，那一片密密麻麻全是等公交的学生，何田田略一思索，往旁边的便利店去了，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包纸和一瓶雪碧。

　　何田田举着雪碧走回元榭身边，没等他开口自己先说：“我自己喝。”

　　元榭闭了嘴。

　　何田田拧开雪碧喝了一口，又打开纸巾抽出一张擦嘴，这才放心。
　　猜到了她的意图的元榭心中好笑，就看见她第二次拧开瓶盖，目光聚焦，眼睛骤然一亮。

　　“元榭！”何田田的喜悦从眼角眉梢迸发出来，她把瓶盖举到脸侧，笑容极其有感染力，“我中奖啦！”
　　元榭定睛一看，瓶盖内侧的确刻着“再来一瓶”。

　　何田田美滋滋地把瓶盖在手里转，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喇叭。
　　有辆银色的宝马慢悠悠驶过，车窗摇下来，女人探出半个头：“田田！”

　　何田田闻声抬头，惊喜地笑了：“妈妈！”

　　公交车停靠区域不能泊车，宝马又往前开了一段才靠边停下来，何田田在一众等车学生好奇的目光中小跑过去，平时她都是自己坐公交回家的，没想到今天父母会来接自己。
　　她往后座一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看到了没骨头似的瘫在靠垫上的少年。

　　“小桀也来啦。”何田田笑眯眯的。

　　何桀士睡不醒一样，懒洋洋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郑春玲打开车门下来，非常刻意地展示了一下她的全副武装：“我猜今天坐车的人肯定很多，接完小桀就叫你爸爸赶过来接你啦。”

　　何田田无奈，她猜妈妈已经在何桀士学校门口秀过一轮了，还没过瘾，才特意绕了个远路来接她。

　　何田田家里是靠挖矿致富的。
　　初二那一年，何田田随手帮爸爸选了一张福利彩票，竟然一鸣惊人中了五百万，何文华用这笔钱买机器开了个新矿，从中产阶级一跃挤入了小资产阶级，俗称——暴发户。

　　何田田的父母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出来打拼了，因为棽州的各类矿产资源丰富，于是逐渐在这里定了下来。
　　何田田的童年是在老家的县城跟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小学五年级时父母的事业相对稳定了，她才被爸爸妈妈接过来，开始一起生活。

　　何父何母本身没什么文化，因此尤其重视两个孩子的教育，希望他们能用知识改变命运。
　　可惜何田田大概天生不是块读书的料，从小到大成绩都处于中游水平，还是班级里的。

　　初三填志愿的时候，本来以何田田的成绩顶多上个排名第三的二中，但经不住郑春玲极力要求，将全市排名第一的省重点迩英高中放在第一栏，何田田也只能依她。
　　“实在不行我们就把你塞到私立高中去，学费是贵了点，好歹是个第二……”

　　万万没想到，何田田中考超常发挥拿了个7A，又由于公立高中之间的竞争，填了迩英为第一志愿的人就不能再填二中，这一届报迩英的人竟然不多。
　　何田田就这样撞了大运，以高出录取分数线一分的微弱优势，垫底进了这所重点高中。

　　与中等生的姐姐不同，何桀士从小就很聪明。
　　何桀士比何田田小两岁，是父母外出打拼时也一直带在身边养的宝贝弟弟，目前在初高中一体的私立学校读初二，学校管得很严，又离家远，何父何母干脆让他选了寄宿，一周才回来一次。

　　每周星期五这天，何文华是无论如何都会空出时间，开着他的宝马去接何桀士回家的。

　　“你又喝这种不健康的饮料！”郑春玲看见何田田举着雪碧瓶，立刻打开了唠叨的话匣子，“电视上说了，这种饮料都是给冲厕所的！”

　　何田田听见何桀士不屑地嘲笑了一声，视线往下一扫，望见自己手里的雪碧，才想起自己好像忘记跟元榭道别了。
　　她脑中灵光一闪，再次拧开雪碧，将瓶盖握进手心，饮料瓶塞到郑春玲手里。

　　“妈妈帮我拿一下。”
　　没等郑春玲反应过来，何田田攥着那枚瓶盖，转身跑了回去。

　　书包实在太沉，几步路跑得何田田气喘吁吁。
　　“元榭！”她先唤了一声，元榭回过头来，茫然地看着刚才已经离开的何田田又奔到自己跟前，撑着膝盖呼呼喘了一会儿，仰起脸望向他。

　　何田田双颊泛红，刘海被风凌乱地掀到头顶，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元榭看见她笑盈盈的眼睛里漾着明亮的水光，唇畔一深一浅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这个送给你，”何田田把掌心的瓶盖举到他面前，仿佛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谢谢你今天帮我挡了球！”

　　元榭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你别嫌弃呀！好歹也能换瓶雪碧呢！”
　　何田田急了，生怕他不要，强行拉过他的手臂，将瓶盖送进他手里。
　　元榭来不及反应，何田田已经松开了他的手，退回原来的位置，乐呵呵地冲他挥手。

　　“拜拜元榭！”

　　她又风风火火地跑开了，没留给他说再见的机会。

　　元榭垂下目光，乖乖躺在掌心的瓶盖还残留着何田田手上的温度，内盖上四个“再来一瓶”的小字，像是在笑。
　　元榭的心忽然变得很柔软，不自觉也笑起来。

　　202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