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香榭的落叶》迩旬

10、第十片新叶

　　“干杯——！”
　　四个玻璃杯被举高到空中，挤到一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祝我们荷田老师，第一本画集顺利出版！”景妍又单独跟何田田碰了下杯，将一整杯啤酒一饮而尽，豪迈地把杯子一顿，“大卖——！”

　　杯中的啤酒倒得太满，连续这两撞，溅出不少液体流了何田田一手。
　　但她浑不在意，收回玻璃杯，仰头也将里面的酒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肚，喜笑颜开：“今天我请客啊！咱们喝个一醉方休！”

　　“你可悠着点吧！”俞冰冰好笑地拉她胳膊，顺手扯一张餐巾纸递过来，让她把手上的啤酒给擦干净，“你是完稿一身轻了，我回去还得再熬几天呢！”

　　何田田擦干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举高，敬俞冰冰：“也祝我们语冰老师，漫画单行本第三册大卖——！”

　　景妍仿佛跟她较劲一般，也跟着倒满一杯，敬刘诗雅：“再祝我们诗诗，毕业快乐——！”

　　刘诗雅无奈地笑：“我可不跟你们两个疯子拼酒。”

　　“我来我来！”何田田立即接过话头，大手一挥，把喝了一半的酒杯续满，回敬景妍，“祝我们妍妍，人气越来越高！每个视频都点击过亿！”

　　“这话我爱听！”景妍顿时乐了，两个人头碰头肩并肩手挽手，放下酒杯，拿起麦克风开始深情对唱《时间煮雨》。

　　何田田，景妍，俞冰冰，刘诗雅，四人是大学室友。
　　同为美术生，何田田毕业后选择成为自由插画师，刘诗雅继续读研，俞冰冰在校期间就开始创作自己的漫画，笔名“夏虫就语冰”，发布在网络平台，前些年陆续出版了单行本。
　　只有景妍选择了跟专业完全不搭边的工作，她是个美妆博主。

　　这些年何田田一个人在北京生活，举目无亲，除了孟楼兰，联系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室友。

　　或许真的是锦鲤体质带来的好运气，何田田觉得自己遇上的大多数都是好人，以前总听说大学室友之间经常闹矛盾，但大学四年，她们寝室一场架都没有吵过，因为都没离开北京，毕业后还经常约出来吃饭唱歌看电影。

　　景妍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妞，不折不扣的白富美，然而，她的脸长得有多漂亮，性格就有多粗犷，刚入学那会儿何田田还以为她是个高冷的美人，结果没几天就显了原形，被一个沙雕视频逗得拍桌狂笑。

　　除了景妍，其他三人都来自外地。
　　刘诗雅跟何田田一样是南方人，但她来自正统江南地区，讲一口吴侬软语，性格也是温温柔柔，从没见过她发火。
　　俞冰冰则是东北人，性格却并不火爆，行事作风和她的画风一样细致，是个操心的老妈子。
　　但仍以一己之力，将全寝室带出了东北口音。

　　一曲鬼哭狼嚎般的《时间煮雨》过后，何田田嫌弃景妍跑调，一把将她推开，招呼俞冰冰来跟自己唱《前前前世》。
　　这回轮到何田田被嫌弃了，俞冰冰受不了她蹩脚的日语发音，边唱边笑，何田田置若罔闻，坚持不懈地唱下去。

　　景妍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下边疯狂拱火：“行了行了，我看你们叠字组合就原地解散吧！田田，你就跟我凑合过吧！人家一个冰冰一个诗诗，都是女明星，咱俩合个体，还能勉强组个景甜！”

　　刘诗雅笑倒在沙发上，俞冰冰也笑得气喘，唱不下去了，何田田扔了话筒，把景妍按在沙发上锤。

　　几个人笑一阵，闹一阵，唱一阵，聊一阵，时间过得飞快。
　　最后都玩累了，就把原唱打开，音量调低，当作聊天的BGM。

　　“诗诗应该要搬宿舍了吧？”何田田嗑着瓜子，突然问道，“选好以后住的地方了吗？”

　　刘诗雅摇摇头，笑里透出了点惋惜：“我准备回家了，开个画室，收几个学生。”

　　何田田一愣，呆了几秒，又重新笑起来：“那也挺好的。”

　　景妍却不满地喊起来：“你也可以在北京开画室啊！机会还更多！”

　　刘诗雅笑着摇摇头：“北京压力太大了。”

　　包厢里一时沉默下来，只剩下低低的背景音。

　　俞冰冰喝了一口啤酒，缓缓道：“我也准备回家了。”

　　景妍一脸不可置信：“你现在不是挺稳定的吗？！再说你走了，小曹怎么办？”

　　“稳定什么啊……”俞冰冰叹了口气，“房租太贵了，最近收益不好，我都两个月没给曹助手发工资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你可以跟我合租！”何田田灵光一闪，提议道，“房租和水电费都可以平摊，还能多一个人分担伙食费。”

　　“不用了。”俞冰冰还是笑，但显然已经下定决心，“反正我是网络连载，在哪儿画都是一样。”

　　何田田不说话了，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过。
　　她端起啤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默不作声地慢慢喝着。

　　景妍还是不太能接受，试图挽回：“你可以跟田田一样，接几张商稿……”

　　俞冰冰无语地白了她一眼：“拜托，我是画漫画的，能保证每周的更新就已经够头秃了，哪里还有时间画什么商稿。”

　　刘诗雅也叹了口气，主动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口：“没想到我们两个会一起离开。”她并不擅长喝酒，被舌尖的苦味涩得皱了下眉，随即又对她们盈盈一笑，“好啦，又不是永别，你们都摆出这幅表情做什么。”

　　“就是！”俞冰冰接话，也倒了一杯，眼里的光如杯中酒那般，晃晃荡荡，“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刘诗雅拧着眉，将一整杯酒喝尽，目光清澈又坚定：“也欢迎你们来苏州看我。”

　　何田田忍着泪意，重重一点头：“……好！”

　　眼看着气氛就要往声泪俱下抱头痛哭的方向去了，景妍赶紧让她们打住：“别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见不了面不知道视频啊？！”
　　在三个人震惊的注视下，她直接举起啤酒瓶，豪气冲天地对嘴吹了，再往桌子上用力一座。

　　“来聊点高兴的！”景妍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响亮地打了个酒嗝，“你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记得特别清楚——”她看起来已经有点糊涂了，伸出的食指差点怼进何田田嘴里，何田田一躲，她就笑嘻嘻地转而戳在她脸颊，“——何田田！大老远从家里带了幅画到学校来，还特别精心地用画框裱好，跟个宝贝似的抱了一路！”
　　好像想到了什么特别搞笑的事，景妍自顾自弯腰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当时还以为，这人是把她家里人的遗像带来了吗——”

　　“景妍……！”何田田又气又想笑，怒吼一声，再次扑上去把她揍了一顿。

　　刘诗雅和俞冰冰都哭笑不得，看着她俩打闹。

　　景妍躲闪不及，干脆躺平任她打：“你们说是不是嘛！她还把那幅画立在书桌上，每天供着，跟上香一样！”
　　她继续作死，何田田原本轻飘飘的拳头随着她的话愈发加重了，景妍“哎哟”痛呼一声，从沙发上弹起来，往俞冰冰身后躲。
　　“你看！还恼羞成怒了！”有了俞冰冰这个挡箭牌，景妍更加放肆，“说！是不是你那个暗恋的男神送给你的！”

　　何田田一愣，拳头顿住了。
　　“…什么啊？”她不再追着景妍锤了，回到刘诗雅身边坐下，“那是我自己画的好不好！”

　　景妍和俞冰冰对视一眼，一同暧昧地笑起来。
　　“你~不~对~劲~！”俞冰冰一把擒住何田田的胳膊，伸手去挠她痒痒穴，“我可看到你微博评论了！告白失败？我们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何田田被俞冰冰和景妍前后夹击，只能往刘诗雅怀里躲，痒得直笑。
　　“都说告白失败了！”她在被挠的空隙挣脱出来，义正言辞道，“我干嘛还要自揭伤疤！”

　　景妍不在乎这个，她只想听八卦：“帅吗帅吗！他是哪个学校的！现在有女朋友了吗！你们还有联系吗！”

　　“我哪知道……！”何田田不胜其烦，抱着脑袋倒进刘诗雅怀里装死，“你们问这么多干嘛啦！”

　　“……何田田同学，”景妍嘲笑地哼了一声，又轻柔地在她头顶摸了两把，仿佛安慰，“你要知道，我们四个人里面，只有你，还是母胎solo。”

　　……没错，景妍在父母安排的相亲上找到了真爱，男朋友也是个高富帅，两个人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刘诗雅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高中时就在一起了，异地恋多年，感情依然很稳定，而俞冰冰，她的那位曹助手，就是她谈了两年的男朋友，清美的学弟，今年才毕业。

　　“唉呀——”何田田烦得直蹬腿，捂住耳朵不想听她讲话。

　　最后，这场本该悲伤的离别宴，就在迫害何田田的愉快氛围下，轻松地结束了。

　　俞冰冰租的房子离这个KTV很近，小曹已经溜着狗过来接她了。
　　没等多久景妍的男朋友也开车到了，刘诗雅还住在清美的研究生宿舍，跟何田田离得很近，景妍把她们一道捎上，先把刘诗雅送到了学校，再开进何田田的小区。

　　何田田下车的时候，景妍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田田，”她从车窗探出头来，手指攀着窗沿，用的力气有些大，指尖微微泛白，她在夜色中执着地寻找着何田田的眼睛，“你不会也离开北京吧？”

　　何田田站在台阶上，远远望着她，微笑：“……不会。”

　　何田田疲惫地回到家，酒劲后知后觉地上来，她有点头痛，先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
　　倾倒的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幅画，就置于电视机下面的景观花拦中。

　　她又爬起来，头重脚轻地去把那幅画拿到手中，坐回沙发上细细端详。

　　画的是一处风景。
　　池中是连绵的莲叶，池边的高耸的水榭，雕花的木制屏风后边，影影绰绰端坐着一个少女，捧着画板在写生。

　　何田田的目光，好像透过这幅画，看向了作画的那一年。

　　高考分数公布之后，何田田考了557分，刚好高过清华美院要求的文化分数线，她的校考排名也不错，可以说是稳进了。
　　可填志愿时她却突然退却。

　　她本就是为了离元榭近一点，才如此执着于清美，可现在…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何田田跟父母商量，说自己不想去清华美院了，第一志愿想填其他的学校。
　　可她并没有参加其他美院的校考，如果单纯只凭文化成绩，连普通一本的学校，她都不一定进得去。

　　何父何母觉得莫名其妙，只有何桀士了解她失恋的内情，骂她没出息，却也不劝她。
　　何田田当时非常固执，说大不了就跟孟楼兰一起去复读——她那年央美的校考没过，文化分又够不上清美，成绩刚出来就开始找复读学校了。

　　何文华拿她没辙，想着随她去吧，郑春玲却大发雷霆，说什么都不同意，把何田田关在家里，让她好好冷静。

　　何田田就在家里画了这一幅画。
　　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创作一副完整的画，一改以往偏可爱的日系画风，竭尽她三年所学，成功完成了一幅佳作。

　　何田田想通了。
　　她喜欢画画，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元榭，就放弃她的梦想。

　　当宋媛与她商讨出版画集的事宜，何田田第一个就想到了这幅画。
　　这幅中国风的风景水彩画，是她的第一个作品，是她摆脱恋爱脑，真正向梦想前进的第一步，现在看来，当时她的笔触还略显稚嫩，却透着质朴的灵气，何田田将它安排在了画集的第一页，题字《荷香水榭》。

　　何田田扶着画框，盯着画中写生的少女背影看了一阵，释然地笑了笑。

　　确实应该感谢元榭，若不是他拒绝了她的告白，那时的她还没那么快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手机叮咚一声。
　　何田田把画放回原位，打开□□看了一眼。

　　下午她发的那条配图四个酒杯碰杯的【不醉不归！】的说说，已经收获了数量可观的点赞和评论，不少知情人在下边恭喜她画集即将出版。
　　何田田每一条都用一个可爱的颜文字回复。

　　翻了一会儿，手指忽然顿住了。
　　头像是一片落叶的评论夹杂其中：【少喝一点。】

　　何田田盯着这四个字，逐渐皱起了眉，以她多年以来驰骋各类乙女游戏的经验，她直觉，这句话不简单。
　　景妍喇叭似的大嗓门仿佛在她耳边回响，何田田有点茫然。

　　她只顾着执着于过去，却好像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元榭，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作者有话说

　　2020.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