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香榭的落叶》迩旬

7、第七片新叶

　　何田田僵硬地坐在副驾驶座，后脑勺靠着椅背，眼神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这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那之后元榭一句话都没再说，何田田也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缺少了陈骐跃这个不知情的中间人来活跃气氛，两个人就一直这样沉默着。

　　炎炎夏日六月天，车内的空气却像是被冻住了。

　　又开了一会儿，元榭开口询问何田田住所的具体位置，这时何田田的大脑已经停止运作了，仅靠一股直觉，机械地给他指路。
　　她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仿佛这条路通向的不是她家，而是十八层地狱。

　　与送陈骐跃一样，元榭也把车开进了小区，停在居民楼下。

　　见何田田还在发呆，元榭提醒道：“…到了。”

　　何田田如梦初醒，立刻就要开门出去，刚准备起身，就被安全带勒了回来。

　　元榭看着她干笑两声，尴尬地坐回来，手却好像不听使唤，按了半天才把安全带解开。
　　他不由皱了皱眉，担忧道：“……你确定没喝醉吗？能自己上楼吗？”

　　何田田反应极大，一个饿虎扑食从车里蹿了出去，用力过猛，还差点栽个跟头。
　　“我真的没喝醉！”她好歹是稳住了身形，伏在车门前俯身看他，目光诚恳，语气急切，“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元榭怔住了，半晌才眨了下眼睛，移开目光。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声音很轻，唇线抿得笔直。

　　何田田彻底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简直想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

　　真的，还是一头撞死吧，只有死人，才能彻底闭嘴。

　　何田田进退两难，僵在车门前，脑内酝酿着一场风暴。
　　平时面对其他人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怎么今天在元榭跟前就疯狂踩雷？？难道她真的喝醉了吗？？？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何田田认命地一闭眼，后退一步，朝元榭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她大声道，心跳如擂鼓，撞击着她的胸腔，“那、那天晚上，我确实是喝多了，才做出了那么混账的事…轻薄了你！”
　　她攥着纸袋的手不自觉捏成了拳头，微微颤抖着，好半天，才攒足了勇气，把脸抬起来。

　　元榭也在望着她，神色略显错愕，却依然安静地倾听。

　　何田田咽了咽口水，羞愧感再次浮上来。
　　她在心里对自己万般唾弃，又把脑袋垂下去：“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是喝多了才会那样的……第二天醒来我就后悔了！想跟你道歉，但是……没脸见你了。”

　　这件事实在太丢脸了，何田田对谁都说不出口，连孟楼兰都没告诉。
　　也就是当时喝得烂醉，否则给清醒状态的何田田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被拒绝之后还跑去找元榭，再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亲上去。

　　如今时隔多年在另一个当事人面前再度提起，何田田羞愧得无地自容，手心冒汗，脸颊烧得通红，结果却听到元榭一声轻笑。

　　何田田震惊抬头，看见元榭笑容释怀，仿佛解开了多年来的心结。
　　他笑着叹了口气，目光中透着些许无奈：“……你还是和高中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什么啊？？？
　　何田田瞳孔地震。
　　这是嘲笑吗？她的道歉如此真情实感，说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元榭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何田田都觉得正常……可他竟然听笑了？？

　　简直不可理喻。
　　何田田一时气结，脸上的热度急速退却，皱着眉扁着嘴，硬梆梆道：“歉我也道了，事情也过去这么久了，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问心无愧了。”

　　元榭收敛了笑意，直视她的眼睛，认真道：“没关系。”像是怕她不信，他又匆匆加了一句，“……我没在意。”

　　何田田刚被他温柔的目光安抚，又被这一句话点炸了。
　　什么叫没在意啊！被不喜欢的女生强吻你也不在意是吗！草！当时她就该狠狠地亲！亲他妈的！反正元榭根本就不在意！

　　但何田田也知道自己的怒气来得毫无道理，她忍住这份不甘的冲动，绷着一张脸。
　　“谢谢你送我回来。”最后一点礼仪也尽到位了，她朝元榭一点头，虚伪地扯了下嘴角，从车内退出，甩手关门。

　　元榭不明白何田田为什么又愤愤不平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转身走了。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能隔着车窗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胸口一阵憋闷。

　　元榭扭过头，把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略微将脸探出去，透口气。

　　“叩叩叩。”有人敲响了另一边的车窗。

　　元榭一愣，回过头，看见何田田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你……”元榭茫然无措，愣愣地看着她。

　　何田田等了半天，也没见元榭降下车窗，她没好气地撇了下嘴，干脆自力更生，弯腰一拉把手，将车门打开了。

　　“这个给你。”何田田从纸袋里拿出一本画册，往车里递了递，“作为赔礼，和谢礼。”

　　元榭却没动，只是定定地盯着她。

　　何田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也不等他伸手了，硬着头皮把画册放到副驾驶的座椅上。
　　“现在我手里只有这个了……你要是不想要，就随便送给谁吧……”她为了掩饰尴尬碎碎念着，作势就要退出去，关上车门。

　　元榭这会儿动作倒挺快，解开安全带，探身过来，伸手抵住了车门。

　　何田田讶异地抬眼看他。

　　“赔礼我已经收到了，”元榭说话还是慢吞吞的，比起高中的时候，却多了一点迫人的气势，“谢礼又是为了什么？”

　　何田田莫名有点心慌：“就…谢谢你送我回家……”

　　元榭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沉默了一阵，忽然一松手，坐了回去。
　　“没必要，”他弯了弯嘴角，笑容温和却略显疏离，“你拿回去吧。”

　　“哦……”何田田怂了，真就听话地去摸座椅上的画册。
　　她刚把画册拿起来，又觉得不对，一本画册而已，她送都送出去了，以元榭的性格，不至于还让她收回来啊。

　　何田田抬起眼睛，元榭还默默地望着她，眉头不自觉蹙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元榭……”何田田试探着唤道，垂下视线，将画册重新放回座椅上，“如果这是，为了感谢你当初鼓励我学习美术…让我拥有梦想的谢礼，”她的指尖虚虚抚过画册封面的“荷田”两个大字，再次望进元榭的眼睛，“你愿意接受吗？”

　　元榭的目光微微一动，眉峰舒展开来，唇边的笑意终于漫上眼底了。

　　“…好。”他温声道。

　　何田田也忍不住笑起来。
　　方才还堵在胸口的那一股气不知不觉逸散了，这么多年始终扎在心上的那一根刺也终于软化了，因为那一天的不欢而散，何田田总是会忘记，高中那几年，她和元榭也曾是很好的朋友。

　　何必要把关系闹得这么僵呢，当时只是高中生嘛，青春萌动，谁还没个暗恋对象呢，喜欢就告白，不喜欢就拒绝，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现在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元榭都不在意，她也该放过自己，将它化作人生中的一段笑谈。

　　何田田想通了，笑容愈发明媚，语气也更加真挚：“元榭，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

　　元榭眼带笑意，眸光温润，如两汪明澈的清泉。

　　“我也很开心。”他缓慢地、诚恳地、微笑着说。

　　何田田哭着把元榭拉黑那一天，怎么也不会想到还有元榭主动加她微信的这一天。
　　元榭扫了何田田的微信二维码，又跟她交换了新的电话号码，确认无误之后，笑着对她说句“再联系”，才启动汽车扬长而去。

　　何田田站在花坛边上，看着他的车驶出小区门口，这才转身进楼。
　　还好元榭没有问起□□号，不然她只能说号被盗了，又要暗自尴尬一阵。

　　直到何田田开门进屋，摁亮客厅的灯，把画册放在茶几上，呈大字往沙发上一躺，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高中时的何田田，年少轻狂，总以为爱就是一辈子，恨也是一辈子。
　　现在的何田田，也算是看过了不少风风雨雨，才懂得哪有那么多至死不渝的感情呢，人生在世，谁活着首先都是为了自己，没有忘不了的人，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也算是……成长了不少吧。

　　何田田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

　　道理她都懂，但元榭毕竟是她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要说一点都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何田田点开微信，戳进新加好友自动列于最顶端的聊天框，戳一下他的头像。

　　元榭的个人信息界面跳出来，他的昵称就是简简单单一个“榭”字，头像是……一片落叶？
　　嗯，的确是一片落叶，就是不知道是片普普通通的落叶，还是传说中香榭的落叶。

　　何田田莫名想笑，又点进元榭的朋友圈，想了解一下她错过的这些年。
　　结果一点进去，一片空白。

　　何田田还以为是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对，按返回，再点进来，还是一片空白。
　　她又不信邪地刷新了一下，还真是一片空白。
　　而且还没有【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的小字提示，说明他是真的，一条朋友圈都没发过。

　　好家伙，比她的朋友圈还干净。
　　因为大部分二次元小伙伴都习惯于加□□，轻文的编辑和作者画师们联系也用的□□群，何田田的微信好友里大多是家里的亲戚和少量金主，她一般不怎么用微信聊天，□□用得更多。

　　即便如此，何田田的朋友圈还是有几张照片的，虽然要么是摸鱼，要么是游戏分享。

　　而元榭的朋友圈背景是一片漆黑，内容是一片空白，头像的那片落叶就夹在黑白交界之处，显得孤零零的。

　　何田田忍俊不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她退出微信，点开□□，在好友列表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一片相同的落叶。
　　好在当时她因为一念之差，只是屏蔽了元榭，没有直接删除好友。
　　解除屏蔽后，何田田就能打开元榭的□□空间了。
　　结果他的空间里也是一片空白！

　　无！语！
　　这个人怎么还跟高中的时候一样，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

　　何田田意兴阑珊，回到主界面，点开网易云开始放歌，抱着睡衣进浴室洗澡。

　　而另一边，元榭回到宿舍，拿出手机刷了刷何田田的朋友圈，没什么收获。
　　又登录□□，置顶的那个头像还是静悄悄的，没有新消息。

　　元榭叹了口气，刚想退出来，却发现好友动态上出现了一个红点。
　　他戳进去，空间的提示气泡一闪一闪：
　　【今日访客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