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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我喜欢挑在早上伺弄我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
      我本就没什么雅骨,也伺弄不了什么“千岁寒株”“碎星”这等名士间争相流传的种类,只是红红紫紫的图个喜庆。种在院子里的都不是名贵的花,偶尔翻翻土施施肥就能长得很喜人,坛子里不分东西地长出一大簇。

      伺弄这些花草时我向来很投入,等我终于把所有土翻了一遍直起身子伸懒腰时,这才发觉旁边父亲大人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了。
      我忙掏了帕子在手上胡乱抹了一下,请安道:“爹。”

      他深沉地盯着我的花看了看,半天没说话,估计是绞尽脑汁在想点赞美之词,最后终于开口:“这花……长得挺大。”
      没等我接话,他又说道:“听说昨天你又进宫了?”
      “是,皇后娘娘她……”

      他打断我:“芙儿也是不懂事,明知进宫损你命数还常常招你入宫,日后我寻了机会同她说。”其实我本人倒是没什么,进宫这么多次也没见我多病多灾的,况且命数这等东西也不是准数,但既然父亲大人这样说了,我也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

      他点了点头转身向院子外走,走两步又转过身来对我道:“我回府时在路上碰到王世侄,来寻你的,也别让你福叔再跑了趟了,自己去府门口等着吧。”
      我忙称是。

      送走父亲,我又进屋到盒子里拿了两张银票,顺便拿了两本新账本,估计王瑾晟又是来寻我一道上街逛楼喝茶闲聊的,布庄正好要新开两本账本,顺路就能带过去。

      在府门口接了王瑾晟,两家既是世交,便不再客套邀他进去喝茶,直接奔赴京城繁华之地。
      路上王瑾晟说了些朝中趣事,他是这科榜眼,放榜当日就披了官服进了礼部,入朝为官如今还在兴头上,话也就多些,完全忽略了一旁注定与朝廷无缘的我的感受。

      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今科状元在百花楼与他同求三娘一曲之事。这事我也略有耳闻,关键是结果很拂他面子,三娘最后挂了四个字出来:为状元顾。本身王瑾晟得了个榜眼自己觉得十分委屈,又出了这码事,谁都会在心里有个疙瘩。

      我正寻思着怎么打断他告个空送下账本,他就突然不说话了,我疑惑地看向他,一看却看到另一个潇洒少年朝我们走来,定睛一看,果然大白天不能提人,原是昨夜在宴的那个新科状元。
      更让人无言的是,他竟很是熟捻地向我微笑,招呼道:“秋兄。”

      我只能打起揖道:“原来是邴兄。”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前长袖微微一抖,道:“听王爷谈起秋兄近日要设宴,不知在下可有这个荣光叨扰?”

      我忙道:“邴兄言重了,邴兄若能来就是给了在下莫大的面子了。”费力地跟他咬文嚼字,都快咬到自己舌头。
      他很是满意地道:“如此这番便说定了。”然后这才发觉王瑾晟立于一旁,对他一点头道:“王兄。”
      王瑾晟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邴兄。”

      邴状元终于像他来时那般翩翩而去,我对着王瑾晟却不知作何解释。
      还是他先开口道:“你怎么认识那个花蝴蝶?”
      我默然,状元爷比起璃王和太子的确是穿得鲜艳了些,但这话从王瑾晟嘴里说出来就不大对劲,他自己那一身姹紫嫣红的可比状元郎喜庆多了,还硬说别人是花蝴蝶。

      我回道:“昨夜王爷设宴,我们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了。”
      “王爷设宴?请了你?”他倒是一点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我琢磨着他的本意也不在于贬低我,毕竟璃王的宴确实不是谁人都能去得了的,他真正惊讶得应该是既然连我都请了那就没道理不请他,因为我和璃王的相识还是在他设的晚宴之上。当时众人都在吟诗作对,我叫住路过的店小二要了一盘猪蹄膀。我是非常小声,但小二却把布巾往肩上一搭,高声说道:“好咧,猪蹄膀一份,您稍等。”满堂皆静,只有璃王在主座之上朝我遥遥一举杯道:“猪蹄膀是人间滋味。”

      想了想我还是实话实说:“碰巧路上遇上。”
      他把扇子往背后一甩,“哦”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走了两步他又说道:“邴相淳太浮夸,你还是离他远些好。”
      我的左脚差点踩上右脚,其实王瑾晟除了粗线条了一点还是很厚道的一个人,但遇到邴相淳状元爷就有点小鸡肚肠了,先是花楼里抢曲,现在又是背后说人太浮夸,真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都干了。

      我思量一下,觉得作为好友还是有必要提点他一下,在我面前说说是无所谓,但他在朝廷中与人相处时透这么点口风就是大大不妙了。我刚欲开口,又听他喃喃自语道:“竟然跟别人说我腰比女人还细……”
      一下子我要说的话又全吞回肚子里了,原来这状元爷也不是什么厚道人。

      与王兄这一日过得委实无趣,往常被叫做话唠的一人今日只顾一人闷头喝酒,显是被状元爷坏了兴致。
      起初我还陪着喝了两杯,说些宽解的话。但酒过三巡才发现我根本对不上他喝酒的调子,他一人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我却是在旁喋喋不休,恰恰与往常反过来,我成话唠了。

      于是我舍了酒,单单举箸,闷头吃菜,又估摸着时间向店小二打点了银子去王兄家中报了信,等到他家中来人差不多也该喝趴下了。
      果然时间掐得刚刚好,等来人把烂醉的王兄扶上马车,又向我道了谢才离去后,我一看也月上中天了,忙赶回家去。

      照例又是福叔开的门,惊扰老人家休息着实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入了府,往自己院子里赶,还没走两步却发现必经的花园正中摆了硕大一个圆桌,圆桌之上,父亲、大哥还有一身淡蓝的太子都扭头看着愣在门口的我。

      我左脚踏在园内右脚踏在园外,在到底是踏出右脚还是缩回左脚之间犹豫不定,太子却开口了:“可算是回来了。”接着又执扇向天一举道,“这月虽好,可也经不起看一晚上呀。”
      我连忙把右脚悄悄跨进来,站在门旁恭恭敬敬地行礼,“草民不知太子殿下驾到……”

      话还没说完,太子风流倜傥地一甩扇,“呵呵”两声打断我的话,他也不对我说,而是凑到父亲那头低低笑道:“看堂舅多生分。”

      父亲朝我一瞪眼,又咳了咳嗓子,刚想说些什么打圆场,太子却又扇子一收,打断了。他把扇子往手心里一敲,起身说道:“三堂舅回来就好了,我同你一道去拿你四妹托的东西吧,也不早了,拿完就直接回宫了,舅公早些安歇。”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他作势要向父亲一拜,父亲忙扶住了,他就势站直,顺道受了父亲恭送的一拜。
      我正想说要不我快去快回给您送来,他却直接越过我走到前面去了,我只得快步跟上。

      出了园子,他的脚步就明显慢下来,我四周看看,刚还跟在身后的侍卫们现下并未跟上,已经离我们有好长一段距离,而父亲和大哥的身影是早看不见了。
      “怎么,刚才本宫所说你不同意?”

      我刚回过神来贸然就听这么一句,顿时脑子就有点转不过弯来,半天只“啊”了一声。估计我脑子里怎么样脸上就什么表情,所以太子一看之下就笑开了,他用善柄在我下巴处一拂而过,说道:“其实本宫刚刚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干笑了两声。我实在觉得这类似于挑下巴的动作很别扭,偏偏我还是被挑的那一个,更偏偏我还被糊弄了。果然宫中是将人养刁的地方,如此看来,璃王一执印就告命离宫徜徉四海做个山水王爷是很明智的,不然在宫中多养几年的话现在也就不会有世人眼中淡雅如仙的璃王了。

      我转转思绪,随着他继续往前走,顺便换了个话题:“不知殿下今个怎么得空而来?”
      他回得挺漫不经心:“这个嘛,母后忙于祭典,我总要替她来向舅公尽尽孝道。”

      我闻言几乎将嘴抿成了一条缝,您父皇健在,叔舅满堂,却因为比您大不了几岁的“母后”来向几乎与您父皇年岁相当的“舅公”尽孝道?这一喊皇帝的辈分比父亲都小了,怪不得刚才圆桌之上父亲脑门上亮晶晶的,原来全是给吓出来的汗。

      不觉已到我院外,我推开门后对太子道:“殿下不能误了回宫的时辰,不如暂在此等候,我速去拿了就来。”
      说着我就想快去快回了,不料他玉扇一拍,说道:“不急,话说你可知母后现在忙的是什么祭典?”

      不知为什么,他每次说“母后”的时候我就会浑身打个哆嗦,看他一派不慌不忙的样子,我只得先放下去拿东西的念头,想想回道:“听闻是六年一度的庆天祭典。”
      他点点头,扇子在手里转了个圈,又道:“母后这次很用心,所以花样也很多。”

      我称是。“草民也在市井间有所耳闻,据闻陛下皇后要亲绕主龙道一圈然后才上祭坛,百姓不仅有幸能一睹圣颜,更能在之后看到各种表演,绕祭坛的湖上还大开龙舟赛,还都是些世家少年郎主赛,最后还要大摆满汉全席。”

      我说得有些激动,他看似无意地瞥我一眼道:“你想去?”
      我却一愣,这其中确实有许多百闻未曾一见的新鲜事物,但我再转念一想,到时皇卫加禁,百姓又是万人空巷,推来挤去哪还有看戏的心思。我这么一想,就把回答给耽搁了。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神情中带了些蛊惑,低低说道:“你和舅公他们一道去,本宫给你们寻个好位置。”
      “真的?”我一激动就口不择言了,竟问出如此质疑皇家的话。
      他挑了一边眉道:“本宫若食言,皇家颜面何在?”

      于是我高高兴兴地道谢,连带着看他也顺眼不少。见他转身,我又恭送他离去。
      等到人没影了,才想起叫唤:“四妹托的胭脂水粉还没拿……”

      第二天,我欢欢喜喜地从柜中翻出了一年前做的紫袍,以前一直觉得花哨所以没穿,真正上身了还是觉得这颜色挺衬人。又将终年全部箍入冠中的头发放下,束了一半,披了一半,铜镜前一站,原来也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我再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遍,确定已经穿戴整齐,才走向大厅。
      大厅之中,父亲和大哥皆是官袍披身,不同的是,父亲是文官青袍,大哥是武将黑衣。父亲看了刚进大厅的我一眼,手一顿把茶杯搁下了,说的却是:“去看看你娘和涣箐怎么还没收拾妥当?”

      话音刚落,就听母亲一声“来了来了”从厅外长廊传来。进门一看,母亲果然端庄雍容,后面还跟了秀美大方的涣箐。大嫂近日略感不适,数日前就告了假。
      父亲一看,说了句“人齐了,走罢”,就离座拍了拍衣袍向外走去,待母亲、大哥、涣箐依次跟上后,我也忙跟在了后面。

      走到府门口,众人上了轿,我却未寻得我的轿子,正当疑惑时,父亲掀开轿帘对我嘱咐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布庄今日进货,你要将丝绸料子好好验过。”说完轿帘一垂,轿夫就立即精神抖擞地扬声道:“起轿!”轿子便平稳地慢慢离开了我的视线。

      站在门口,我突然想起今天已经是秋分时节了,难怪风刮得有些冷,我紧了紧袍子,却仍感觉一股冷意从脚一直蔓延到头顶。这衣服果然是穿着薄了,看着华丽,实则不是这个季节应该穿的衣服。不过我也不愿再回府换了,就这样晃悠晃悠地去了布庄。

      街上人很少,我在验料子的时候还能听到伙计小声的抱怨:“真倒霉,这么热闹的日子摊了这么个差事。”
      我合上账本道:“这些都一一清点过了,一个不差,每人多去掌柜那里领十两银子,各自去寻些消遣吧。”
      伙计们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我在店的后堂随意拿了件换洗的袍子裹在身上就离开去了酒楼。
      走过了五家酒楼,才终于找着一家开着门的,也没甚客人,我便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墙上的光都成了橙色,桌上已经摆了两个小酒坛,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能喝,除了现在有些晕忽。
      视线里出现一个人,我揉揉眼再一看就成了两个。

      我挥挥手想打个招呼,不料实在是控制地不好,估计看起来有点像挥苍蝇。“啊,原来是璃王殿下,不知殿下找草民有何贵干。哦,对了,太子现在估计还在祭坛呢,你再怎么邀我他也不可能来你设的雅宴了。”

      他皱皱眉:“太子?太子何时来过我设的宴?”说完又长叹一声道:“你醉了。”
      我继续挥手:“谁说我醉了?谁说的!你看我像醉了吗?”
      然后就一头栽下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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