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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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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父亲的书房门口,我颇为忐忑。
这几日是交账本的日子,我连着两夜赶了出来,可把算盘敲烂了那最终数字还是赫然一个“零”。
我推门进去,把账本放在桌上,等着父亲翻阅完,大气都不敢出。母亲倒是在旁招呼我吃糕点,可是我不敢。
父亲合上账本,看了我两眼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道:“把铺子交给你半年,你月月都能做到收支一致,一钱一毫都不差,也算是不容易。”母亲忙在旁边接口道:“孩子还小。”
我只能干巴巴地陪着笑。母亲这句话我是从小听到大的,我和二姐对弈时输了她这么说,和四妹比诗输了她也这么说,现在二姐都当皇后四妹都当女官去了,她还这么说。
父亲无奈地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我恭身退了出来,顺便把门带上了。走出院子我见天色还早就想去街上逛逛,又想起母亲上次说过想让我捎些小玩意,于是我又折了回去。走到书房门口还没来及敲门,只听到父亲在里面长叹一声:“……的孩子怎么生得性子这般软?”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听不清了,我在门前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没进去就走开了。
我若反复想父亲那句话心里还是会觉出些不甘和委屈的,但我没去想,还是决定照原先所想去街上转两圈。
走到门口,福叔正在树荫下乘凉,见了我笑眯眯地打招呼:“三少爷这是要出去呢。”
福叔是看着我长大的老人,从我懂事起我就一直记得他在我身边照顾我,估计我若生在普通人家,父亲便似他这般。
思及此,于是我说道:“嗯,福叔可有什么东西要捎?”
他想了想,一拍脑袋道:“我在街头王铁匠那里定了把剪刀,要不你替我带回来吧,府里的剪刀越来越不经用了,连扎个扫帚都截不断。”
既然应了下来,我便第一个就去了铁匠铺,拿了剪刀出来又买了些女人家喜欢的小物品,在胭脂铺老板娘都快能拧出水的笑脸中出了铺子。再看看天色,估摸现在回去还得和父亲大哥同桌进食,不自觉地又逛了两圈,存心错过了晚饭时间。
我在茶馆里随便喝了点茶磕了点瓜子听台上说书人讲得欢快。段子是老段子了,说得是前朝余孽如何在十九年前意图复国最后遭秋将军围剿。这里的秋将军就是十九年前的我爹。
不过我听着听着就听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这明的是夸我爹,怎么暗里却是在赞那什么卓汐公主。女装上阵,红颜将军,怎么听怎么是个传奇。
不过毕竟是市井间的传闻,不成气候,我估摸着这还没我订亲就克未来岳父来得传奇,拜这所赐,我也总算不是因为秋姓而在京城出了点名,尽管我自己并不太乐意。
我正端着茶碗暗自摇着头呢,突然余光发觉坐在不远处的小娘子拿手帕捂了嘴对着我害羞地笑,我差点翻了茶碗。再转念一想,好歹我也算是翩翩佳公子,虽然顶着克岳父的传闻,但也并不妨碍小娘子朝我抛个媚眼啥的。
于是我理理衣襟,端坐了身子,摆出公子哥应有的风流架式,准备用眉目传个情。还没传呢,突然觉得左肩被人拍了拍。
扭头一看,竟是璃王。
他一袭青衫挺拔地站在我身后,嘴角一抹温润的笑,与这喧闹庸俗的茶楼格格不入。再看看我自己,手里斜拿着一个破茶碗,桌上还一堆瓜子壳,蓦得就有些自惭形秽。再灵光一闪,去看那小娘子,果然,她看得是璃王而不是我,现下已经连帕子都丢了,一副随时能扑上里的样子。
我气闷,却还得堆起笑打招呼:“璃王殿下也来这等地方小坐,真是……好巧。”
他一拂长袍就坐在了我对面,连笑都没变一下:“本王路过,正巧看着你了,左右无事,便进来寻你,莫不是打扰了你的雅兴?”
这么华服锦冠的人上人,竟然谦逊地说出欢不欢迎这种话来,我刹那间觉得自己真是罪过。而且,这欢不欢迎也不是我能说的,毕竟这茶馆也不姓秋。我只能干巴巴地客套:“哪里哪里,王爷说笑了。”
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题能拿出来说,若是谈些市井上的楼儿魁儿之类的,是大大地秽听皇颜了,可要让我说些什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的那还真是为难我了。我估摸着璃王也差不多,不过他的想法应该正好是跟我相反,诗词歌赋他倒是信手拈来可我听不懂,我懂的他又说不出。
要我是他我就绕着路直接走了,不,连路都不用绕,直接走过去得了,也好过现在两人只能相对无言地坐着。还明明不是一路人,坐得我很是别扭。
两人哧溜哧溜地喝茶,等到茶水都快见底了,我刚抬手想让掌柜添茶,却听他悠悠开口道:“本王正要去怀玉楼做东同友人小聚,不知缙兄能否赏这个脸一同前往?”
我听得默然,记得他坐下第一句话就是“左右无事”,刚也没见他亲卫传报或者飞鸽传书,现在就要去同友人相聚了。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他那帮友人非清即雅,我正酝酿着怎么推辞,他却一起身,手一挥道:“既然缙兄肯赏脸,那请吧,马车就在外头。”
我一个踉跄差点把茶喷了。
怀玉楼在京城很是有名,但我从来都没进过。原因就是它太风雅了,抬眼一看这边是文人那边是骚客的,而且都是些意气风发少年得志之人,我想在里面滥竽充数都没底气,想来我爹那老脸也经不起我这样丢。
所以我走在去雅间的楼梯上的脚步格外踟躇,这正好与璃王淡定从容的姿态形成对比。自进楼以来,掌柜小二全围着他打转,正眼都没看我一下。
不过这甚得我心,方便我思索怎么逃走比较好。要不直接装吃坏了肚子?不妥,这招被人用得太过频繁,况且我现在面色红润得紧,实在不像。家中有事?差个配戏的呀。遇见熟人?这种地方哪会有我的熟人。
要不……?我思绪还没转过来,突觉得眼前一空,脚下绊了什么东西,身子就直直向前砸去。更无奈的是,刚才还亦步亦趋跟在璃王身后的掌柜不知哪去了,我一倒就直直向前面的璃王飞去。千钧一发之际,璃王身边的侍卫一手捞过他,使他免遭于难。
而我,就脸朝地,四肢铺开,摔在了璃王身边。
我趴在地上酝酿再酝酿,想爬起来的时候用什么样的表情比较好,听到璃王在我身边轻声叫唤:“缙兄?缙兄?”见我不应,他又着急地吩咐侍卫:“快去就近寻个郎中过来,顺道再把傅太医叫过来。”
我一听赶忙自己爬起来,故作轻松地拍拍袍子道:“啊,没事没事。”
璃王左右打量我一番,问道:“果真没事?”我点头:“没有没有,绝对没事。”又对他旁边的侍卫道:“就不麻烦小哥跑一趟了。”
再环顾周围,一屋子的目瞪口呆。其中离我最近的那个似乎是本科状元,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右手执一支狼毫,悬在半空中。
我只能典着老脸傻笑。
其实璃王所说的友人小聚就是他们那一帮人吟吟诗作作对勾勾画,我跟着璃王转了一圈,觉得委实无趣。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些回家,和父亲大哥一起吃饭是闷了些,但总比在这连哈欠都不敢打好。
待那新科状元作完一首诗,我合在众人中称好时,强行咽下了第三个哈欠,还想再叫两声“好”,却看到璃王捧着琴过来了。
他向我点点头,柔声道:“本王可否有这个荣幸与缙兄琴萧合奏?”
我有点犯傻,半天没反应过来,先张了张嘴,又抬了抬手,结果发现我从进门到现在手里的东西还没放下呢,边上一圈人看到我手中“李娘子胭脂铺”的袋子皆是嘴角抽搐。
我还在呆愣之际,已经有人把萧送过来了。我忙双手接了,战战兢兢地拿着。这玉萧通体翠绿,纹理清晰,连我这等人都看出绝非凡品。再抬眼看看璃王已经盘坐好支好琴了,我只得硬着头皮一步三挪地走过去。
他扬手一拨起了个调,阳春白雪的意味,接着径自弹开来。我侧耳一听,这确实是第一次听这曲子,当下就有些怯意。硬着头皮再听一会,发现他来来回回就弹了一句谱调。心里有些疑惑,抬眼再他,他也正好看过来,眼中带了些鼓励的笑意。
我会意,又在短时间内凝神仔细揣摩了一番,这才执起萧送到嘴边,和了上去。我用了全部的心神去听他的调子,唯恐错了一分。我是没什么,但辱没了他的琴技我就过意不过了。
等到一曲终了,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下来差点瘫坐在地,这真是劳心劳力地活。周围寂静了一会,随即赞美之词纷纷而来。什么“今生有幸听此一曲此生无憾”,什么“殿下琴艺果然天下无双不同凡响”“秋公子原也是我辈高人,在下真是有眼无珠了”。
越说就越不在谱了。夸夸璃王殿下倒是情理之中,他乃陛下幼弟,与当今太子年岁所差无几,皇帝将他们二人留在宫中悉心教导,所请的老师都是些鸿儒大家,加上天资所在,想不成才都难哪。
至于夸我是什么高人就不是一点点牵强了,不过我也无力反驳什么了,只是缩在一边陪着笑。
到了深夜,终于散去。璃王坚持用马车送我回府,我几番推辞不过,只得又与他一同坐于马车中,一个人挺宽敞,两个人就挤了。
一直到秋府门口马车停稳,我刚欲道谢下车,璃王却开口道:“几次见缙兄都是这般拘谨,可是本王让缙兄不舒服了?”这话说得我汗都快滴下来了,忙道:“怎么会怎么会,只是小人天生不善与人相处,比较慢熟。”他展颜一笑:“如此就好了,本王还一直自责,那以后可要常聚聚”等等又说:“你回去之后若是秋太师责怪,就如实说是本王拉你去小聚便是了。”
我当下就有些感动,堂堂王爷对我这等无用之人如此友善如此细心,反观我竟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真是罪过。于是我道:“多谢王爷款待,如若不嫌,下次由小人做东,王爷务必赏脸。”
他挺开心:“那就说定了。”
我恭送他的马车不见才转身敲门。
开门的是福叔,看到我是又喜又怪:“我的少爷啊,你可回来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这话听得真舒心,有人挂念着的感觉无比舒畅,我找出剪刀递过去,说道:“跟朋友聚了聚,误了时辰。福叔你看这剪刀可还称手?”
福叔把剪刀接过去,却看都没看,而是拉着我喃喃道:“平安回来就好。对了,皇后娘娘宣你进宫,那公公等了好长时间了。”
我忙进去换衣服,进门之前又把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塞到福叔手中道:“这是我替母亲捎的东西,也不知道她要什么就都买了些,麻烦你跑一趟替我送过去吧。”他很干脆地应了,于是我又匆匆忙忙奔进去。
我一路低着头随公公快步走着,来着皇后寝宫前殿,刚行了礼抬头一看却是莺莺燕燕一大堆,皇帝各位妃子齐聚于此,连四妹都在。可这其中最惹眼的还是一身便衣的太子,就他一男的坐一堆女的中间能不惹眼么,更枉谈四妹还时不时地瞟两个眼光过去了。
二姐坐在主位,笑眯眯地朝我招招手道:“可来了,我们还没争论个所以然出来呢。你看这两个钗子在过几日的大典之上用哪个,本宫实在拿不定主意。太子说你经营珠宝,眼光不俗,于是着急寻了你来,快替本宫拿个主意。”
经营珠宝,眼光不俗……我一摸额头一把冷汗。
我上前,一手拿了一个装模作样地看着,余光发现一屋子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就更紧张了。再转个身换个角度,忽然发现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太子,于是我带着询问看了他一眼,他嘴角一勾,眼神就从我右手一略而过。
我又假装研究了一番,才恭敬回道:“依草民拙见,这个似乎更出挑些。”说着把右手伸向前。
二姐一听,笑着拍了拍旁边小妃子的手道:“我说什么来着,我们家老三的眼光肯定和太子是一样的。”小妃子忙接道:“皇后英明。”
我一听刹那无言,太子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自顾自地品茶。
后宫之地,我也不好久留,本来招我入宫就是皇后的一时兴起,既然得了答案我就退下。而太子这时也起身告退,随我一道出来。
按礼数我应在他身后一步处走着,但不管我怎么慢,他始终与我同肩,想来是他故意。看这阵势,他是打算送我到宫门口了。
经过两个殿门,视野就开阔起来,这时太子用极具皇家气派的口吻道:“璃王殿下设宴,你可玩得尽兴?”
我犹犹豫豫地回道:“不知殿下怎么……”怎么知道这等鸡毛蒜皮的事。
他眼睫一挑,说道:“我本与璃王开玩笑说他若能邀得你去,我就也去,没想到他派了人来说还真请到了,可皇后那有事就耽搁去不了了。嗯?怎么不走了?”
我紧紧衣襟,说道:“总觉得宫门前的风更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