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开无主》霎时

2、风筝*碧帘

　　初一那一天雷打不动的赵雅去给相爷和夫人请早安，回依薇院的路上，看见几个小厮拿着好些个暂新的风筝经过，突然一时兴起，叫明月去问是谁的风筝，明月回来说是大小姐叫了他们拿去扔掉的，她就诧异问不是还暂新的风筝吗？她说：“大公子好早答应要带大小姐去外面放风筝，但是一直忙着所以没有兑现，这不到了四月份了，大小姐看放风筝的季节要过了，正发脾气呢。”
　　“哦！”她一边应着，脑海里一个想法已经形成。
　　回到依薇院，赵雅便一边吩咐明月去干活，明月一听是要找好些纸和团线，便知道赵雅的主意，便劝道：“二小姐今儿还真是来了兴致了，好多年都不动这心思了。只是如今又出不得府去，再说这春寒未散的要去哪里放这东西去？只怕今儿还是先把这心思搁置了吧！”
　　赵雅也不说什么，只把那白色的绢帕巾子铺到桌上，又让研墨画起丹青来，明月还道她是听进去了，谁知等到一幅画成了赵雅才说：“你看如何？”
　　明月凑过去一看，只见是一幅水墨棠梨花，这她是认得的，赵家的棠梨花园子可是名动陵都，她便想到了：“莫不是二小姐想去那棠梨园？只怕他们不让进去呢！相爷平时也不让人进那园子去的。”
　　赵雅淡淡地道：“如今那花也要开败了，若还不叫人进去看，留着做什么用的？”又催她：“你快去弄了东西来，今儿非自己做了风筝去不可。”
　　明月虽然平时看上去是个沉稳地一丝错没有的人，只是也是个爱玩的，何况又想起赵雅小时候有一回也是进去玩过的，赵明廷知道了却并没有怪罪，想是而夫人这曾关系的缘故，她便也将信将疑地按赵雅的吩咐找东西去了。
　　赵雅虽然是个这朱门绣户的小姐，做风筝这种事有哑嬷嬷和明月在自然也难不倒她，她倒是亲力亲为的用那幅棠梨花丹青做了筝面。明月也做了只，只是就没有丹青筝面了。
　　忙活着天已经是下午了，正要拿着风筝出屋子，赵雅突然想起什么，从妆盒里挑出一个和棠梨花颜色相近的淡粉色如意结来，系在风筝的竹签中央，端视了一会，就明月看了也满意的说：“点缀的很呢！”又撇嘴说：“小姐的风筝这么好看，竟不肯给奴婢也画一个。”
　　赵雅也不说什么，又拿出一个绿色的给她也系上，明月这才笑了。
　　哑嬷嬷看着院子，她们二人一阵说笑的到了后院，这棠梨园自从沈碧帘去后才有的，赵府阖府上下均知道相爷这样爱棠梨花如醉如痴只是因了那位二夫人，这园子自从前些年赵府的大公子赵越轩因进园子弄死了几颗树罚了跪便极少有人在敢进去了。如今那一园子的花都开了，自然看得紧。
　　赵雅二人原本以为进院子还得费一番口舌呢，没承想看守的人不知道躲到哪里鬼混偷懒去了，心里面也起了疑惑。
　　二人还是进得了棠梨园，也不管怎么平日天天有人看着的棠梨园怎么突然的无人看守了。明月居然无拘无束地一改往日里谨言慎行的模样，撒欢似地一手掂着百褶裙一手拉着风筝跑，还跟赵雅喊道：“二小姐，你快看……风筝起来啦！”
　　赵雅看着开怀，这天出来放风筝真是应景的好日子，风向没有什么变化风也不急，虽然风刮在身上仍旧有些寒意，只是也不顾那许多便放浪形骸起来，一跑起来身上的环佩就叮当作响，像是配乐一般煞是好听。
　　两只风筝在风中飘荡，骤缓骤急，两颗少女的芳心也被时时牵动着。赵雅就这样跟着风儿走，手上的线团收拢又放松，风筝上的红色如意结那样鲜艳的颜色就好像飞在空中一只焰色的飞鸟。那样的风吹得她满身满脸的好不惬意，漫山的梨花丛中，正是“日晚莺啼何所为，浅深红腻压繁枝”。
　　突然一个没当心，没想到风向逆转，身躯几乎要站立不稳，只顾抓紧线团，一个用力不当风筝便断了线。
　　“二小姐！”明月在那头看见惊呼出声，碍着手上的风筝又不能过来，轮顾不暇。
　　赵雅抬头去找那飞走的风筝，看见它正往园子那头掉下去，只得寻寻觅觅的去找。
　　园子本不是特别大，赵雅眼睛四处张望着找那风筝，却只听见有人急急呼唤的声音，仿佛是深情而哀切地叫着“妩儿……妩儿……”，透过叶间的空隙直直地就看见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在往前追着一个衣带飘飘翩然离去的女子，而那白色筝面却衬着一点淡红的风筝在棠梨树梢上又被风刮着终于落到了白衣男子的脚前。
　　“二小姐……二小姐……，”明月不放心地寻来了，“二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就跑到这里，风筝奴婢给你找就好了啊！”
　　赵雅不说话，眼角瞅见那个白衣男子正环首四顾，怕是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她忙说：“风筝找不到，算了不要了，咱们走吧。”拉上明月便走，顾不上她的不知所已。
　　走了几步，她又仿佛被什么牵引似的，下意识的回下头，那白衣男子已经发现了她们的存在，正跟着她们的方向走来。赵雅的回眸对上他注视的眼睛，虽然只是远远的，连他的长相也看不真切，但是她的心里却有短暂的颤动，就像小时候第一次拿针线时不留心戳破手指一样，微微的疼痛微微的不知所措。（这样陌生而熟悉的男子，这样暧昧的地点和时令，即便是一眼也教她眼睛生疼，这疼痛一直延续到以后的许多许多年。他也有片刻的停驻，他望得她脸红，转过头去，赵雅拉着错愕的丫头快步地走下山去，不理会身后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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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依薇院，少坐了些时候，脸上还是红晕未散，哑嫲嘛倒了热茶来，赵雅轻轻喝了一小口，她向明月打手势，明月只在一边摇头，她又过来摸摸她额头，随之面露焦色。
　　赵雅终于感觉意识混沌，想这半日恐也真的是倦，不能抵制的睡意袭来，恍恍惚惚哑嫲嘛和明月将她扶上床，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她好像能感觉到哑嬷嬷和明月的着急，隐约也听说到自己是生病了，又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天下茫茫大雪，她的娘亲病得很重，身边只有哑嫲嘛，而她还是个来年立春才有七岁孩子。
　　娘亲的病来势凶猛，她一直知道她痼疾缠身，但是这次她心中深深的知道她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碧帘让病魔缠得那样痛苦，寝食难安，每回还走在离她房间远远的地方就能听见咳嗽声，那样地撕心裂肺，仿佛心肺都要被咳出来。家里的大夫也是来来往往束手无策，哑嫲嘛无数次在回廊的阴暗里默默垂泪，只有她，在娘亲吃不下东西的时候扯着她的衣服轻声哄着，口里囔囔地说“娘亲乖！娘亲乖”，而当她终于睡了的时候她会无声无息地握着她的手，任凭哑嫲嘛如何赶她也不移动分毫，但是她却从不掉泪。她曾经惶惶地害怕失去，那么小的她甚至来不及知道应该如何来面对失去的恐惧，甚至来不及品尝泪水的滋味，但她失去了我的娘亲，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它使得她一度不再懂得恐惧为何物，它使在一夜之间什么都不再害怕。
　　将近年关的时候，赵明廷回家了，但是沈碧帘的病业已到了末路，他知道她能撑到今天或许只是在等着看一个人最后一眼。
　　那一天，他终于跨进了依薇院，他看到了病床上面白如纸，骨瘦如柴的沈碧帘，那个垂死的女人，那个他生命中或有或无的女人。
　　她干枯的手静静地躺在他饱满的手心，静静地望着他，似是要将他融化在眼里，她艰难的要开口，似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却还是气若游丝，说：“这孩子……”，她侧过目来看赵雅，“这孩子……她一直都不肯……不肯……哭……”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直到哑嫲嘛送上的手帕上沾满了血渍仍然不依不饶，她紧紧地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他的手臂已经被抓破，有点点的血丝渗出来，她突然有那样大的力气，他拥着她，想为她纾解痛苦却不能，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赵雅也看见了，没有看错，是悲伤。她终于停下来，呼吸几不可闻，她低垂的眼帘，望望我，又望向他，“……交给你……”，她微微启着唇角，随后倦极的合上眼帘。
　　“明廷……”。良久，当我们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这一声低低的呼唤传来，她从未听到过娘亲这样的呼唤，那样的绵长，那样的动人心魄，好似一个春闺少女在轻声唤着少时情郎一样。
　　他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那样的轻，像是在捧着一件稀世奇珍，又怕一碰就要碎了，这样刚硬不屈的男子，这样柔情似水的眼神，看了叫人炫目。“碧帘……我在。”
　　哑嫲嘛拖着赵雅走出了那扇门，她眼睛转不开，死死的盯着床上的人，但她的泪水一直没有下来，她还记得从前在花园里追着蝴蝶跑绊在假山石上时，却曾经那样惊天动地的哭过。她知道我即将失去她，她只在心中默念着娘亲，娘亲……，她蹲在地上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肯松口。
　　那一夜，直到天亮赵明廷也没有出来，等他出来的时候沈碧帘已经永远的去了。赵雅奔进屋子，跪在她的床前，什么也不说，只是呆呆地看着。外面仍是冰冻三尺的数九寒天，寒风夺门而入，吹起那一挂碧色的珠帘，那是娘亲的最爱，碧帘，碧帘，是她的名，她深深地记下了，一笔一划的刻在了心上，在不到七岁的那一年，那个风一样的女子，她离她而去了，只留下这一挂随风摇摆的，碧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