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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救风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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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泯川和司空绫罗这对,能结秦晋之好,也算是件趣事。
司空绫罗是正室嫡出的长女,她爹惯着她,她娘宠着她,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没出嫁前,府上人都把她当祖宗供着。出嫁以后,大家心里暗松了口气,“这祖宗总算去了贺兰府。”
贺兰泯川不单不说话,神情还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绫罗见这神情,心里怒火直冲脑门,“贺兰泯川,你到底想怎么样。”
贺兰泯川目光淡然地扫她一眼,“我累了,想休息,请郡主出去。”
绫罗噎得瓷实,在她以为自己忍不住要上去,动手扇贺兰泯川两耳光时,怒气竟意外地平息了下去。
贺兰泯川惹她生气,她偏不气,她偏要把贺兰泯川的心情给糟践得一塌糊涂。
“贺兰泯川,你在外面养人的事情,我约莫知道一点。”绫罗的嘴边浮笑,故意啧啧两声,“瞧见那贱人的模样时,可真叫我大吃一惊。”
“裴邵溶,那贱人是叫这名字吧。”她坐在了贺兰泯川好的榻上,“若不是我亲眼瞧见那贱人的脸,我还真以为你只是在外面养了个娼妇。”
“她的化名倒是有趣。”绫罗双手环胸,下巴抬得高高的,“赵盼儿,盼谁呢?”
贺兰泯川眼帘微动,迟滞地望了望绫罗,又急遽地低下头,终是默然无语。
贺兰泯川原配夫人姓裴,轮到她那一辈,正好是“邵”字辈。
他意外司空绫罗认出赵盼儿就是裴邵溶,转念一想,就算司空绫罗没见过裴邵溶,也不代表她身边的人没见过。
“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知道裴邵溶就是赵盼儿,赵盼儿就是裴邵溶。”
“我呢,也很奇怪。”绫罗眼珠流转,作出思忖模样,实则是目空一切地挑衅,“他们裴家的女儿是哪个洞的骚狐狸成精,把你这玉树临风的贺兰公子勾得失魂落魄。”
贺兰泯川望向她,目光沉静,“你是郡主,说话注意些,不要失了身份。”
在谈到裴家女儿时,他终于忍不住了,绫罗不知该哭该笑。她捧着心口,夸张地挤眉弄眼,像是真被贺兰泯川吓到,“呦——贺兰公子教训我了。”
容容听懵了,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出乎她的意料了。
贺兰泯川在外头养人的事情她知道,她还知道曾经他极其疼爱的妾侍曾经流落风尘。至于她的名字,大概就是在烟花柳巷里取的。
听司空绫罗的意思,贺兰泯川好像和赵盼儿并非萍水相逢,而是之前就认识。
容容坐到贺兰泯川的床上,扭头问身旁的司空绫罗,“裴邵溶是谁啊?”
她像忘记了凡人听不见她说话,又转身看向贺兰泯川,“裴邵溶是谁啊?”
身后陡然响起的一记暴喝让容容不由得浑身一抖,绫罗恶狠狠地睨他,“谁给你那么大的脸,让你来教训我。你不想听,你心疼了是不是,可我偏要说。”
绫罗啐了一口,骂道:“他们裴家的女儿一脸狐狸相,又会使媚人的好手段,勾引得贺兰公子啊,把忠君爱国、孝顺父母、礼义廉耻全给忘了。”
贺兰泯川的眼睛冷淡,眼角却有凉意渗出,“忠君?忠什么君?”
“天下本就是大宁时氏的天下。”文人骨气使得他重又变回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贺兰泯川的忍让终于到了尽头,他将字字咬得清晰,“司空绫罗,你的伯父谋权篡位,篡了时氏的江山。你们司空氏全族都是乱臣贼子。”
生怕司空绫罗听不清楚,他复又说道:“司空氏上下,一丘之貉,谋逆之贼。”
绫罗又惊又气,猛地跳脚站起来,“贺兰泯川,你居然敢这么说话。好啊,好啊,我现在就进宫告诉伯父,你们贺兰家的人都得死。”
当今陛下是司空绫罗的亲伯父,绫罗是他所宠爱的小侄女。
“那你就去吧。”贺兰泯川定定地看着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却从中看出他的无畏。或者说是无谓,已将生死看淡的无所谓。
“只要我先他们一步去死,他们是死是活,我都瞧不见了。”
绫罗脸色发青,手指他的脸,结巴似的连声道:“你,你,……”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没办法,司空绫罗喜欢贺兰泯川。互相喜欢,先动心的人,都尚要吃亏一点。
何况,她这个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他的爱的人。
二
容容目送绫罗气急败坏地离开。
“你不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吗?”她惑然难解地看着贺兰泯川,“你不是贪生怕死才娶的寿平郡主吗?”
她颤悠悠地抬起手,想去触碰他如春时融化积雪般的面庞,“你为什么敢这样和她说话?”
天下曾经是时姓的天下,但现在姓司空。和司空绫罗,皇帝的亲侄女,说如此忤逆的言语,难道不是引火烧身吗?
“贺兰泯川,我好像看不懂你了。”指尖快触到贺兰泯川脸庞时,容容如遭雷击般,霍然止住。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居然想去碰贺兰泯川的脸,一如他用温厚的手指尖摩挲画像上她的面庞。
容容最近的行为,越来越反常了。像是另一个人在不可知的远方,源源不断地向她传输思想。
那个人的愿望如此清晰、如此炽热,“容容,你要爱贺兰泯川。”
三
容容反思着自己的反常行为。
“我是不是误会你了,不然为什么,我心里会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它要我爱你。”她对贺兰泯川说道,不过因为他听不见,看上去更像自言自语。
容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是否贺兰泯川没那么无能怯懦、没那么脆弱畏缩,而自己却因为偏听偏信,一直认为他是个不能称之为男人的男人。
容容站了起来,决定去找梁阿兴。她对贺兰泯川的糟糕印象,都来自于他的讲述。
梁阿兴是只黑尾白腹的燕子。
他出生在另一座城池,一户姓梁的人家屋檐下。十来年前的某个春日,他再次从温暖的南方飞回来时,那座城池已被夷为平地。
春燕归,巢于林木。
次年,梁阿兴被母亲带到榕七城,一户姓贺兰的人家屋檐下。贺兰府上住着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不到十岁的儿子,贺兰泯川。
贺兰夫妇与裴氏夫妇交好,贺兰泯川与裴三小姐裴邵沐指腹为婚。
贺兰泯川少时唇红齿白,仪表堂堂,很招人喜欢。
但是,梁阿兴对他却无多少好感。他觉得贺兰泯川自少时就表现出与年纪格格不入的伶俐,一点也不可爱。
贺兰泯川能说会道,见谁都是笑得甜丝丝的。来府上拜访的客人若是和少年贺兰泯川搭上话了,通常都会眉开眼笑,“贺兰家的公子嘴巴可真甜呐。”
而屋檐下的燕子梁阿兴听见后则会翻个白眼,喳喳地叫两声。
如果屋子里的人能听懂,那应该会听见毫不捧场的三字,“马屁精!”
梁阿兴瞧不起贺兰泯川。
筑巢在贺兰府屋檐下之后,一年之中的大半时间,梁阿兴都在贺兰府中。
一开始的那年,贺兰泯川的怯懦和软弱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父亲打他不还手,母亲骂他不还口。偶尔几次被教训得厉害,像个娇小姐似的直流眼泪。
有一回,他呜呜咽咽哭着路过梁阿兴待的屋檐。
梁阿兴故意发出嘲笑的叫声,贺兰泯川抬头向上望,泪痕满面,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流露的神情却有怯意,竟然还似我见尤怜的小姐般楚楚动人。
梁阿兴当场眼睛看直了。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软弱无能、庸碌不堪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像一尊观音像,默默地坐在佛殿里,既不争也不抢。
可能就此庸碌一生,也是他心底的渴求。
梁阿兴觉得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形容他,再合适不过了。
贺兰泯川成年以后,肌肤依旧如细瓷般光洁,面容更加俊朗,模样愈见玉树临风。他也仍旧不喜欢贺兰泯川。
“模样生得好有什么用,绣花枕头一个。”这是他常在画容容面前念叨的话。
若真是个绣花枕头便罢了,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更让梁阿兴不忿。
贺兰泯川和裴三小姐自幼订婚,婚期将至之前,贺兰泯川因为不小心摔下马,摔成跛子。贺兰家向裴家隐瞒他摔成残废的事情,如日把裴三小姐娶进门来。
裴三小姐如花似玉的姑娘,下半生要和贺兰泯川这跛子一起度过。
拜贺兰泯川所赐,裴三小姐索性连悲惨的下半生也没了。
司空氏谋权篡位,招降前朝朝臣。裴府尹刚正不阿,大骂司空氏逆贼,被夷九族。
贺兰泯川惧怕裴氏牵连自己,一纸休书将其休弃,并将她赶出贺兰府。
可怜裴三小姐一个羸弱女子,当时还身怀有孕,居然孤身一人在冰天雪地里逃命。
到如今,梁阿兴还未知她是死是活。
裴三小姐失踪不到半月,贺兰泯川立刻迎娶陛下的亲侄女寿平郡主,做了新朝的仪宾。
或许贺兰泯川对裴三小姐真的喜欢过,但是比起她,他更爱他自己,更在乎贺兰家的荣辱。
这行径在某些人眼中无可厚非,但却是梁阿兴绝不能容忍的。
贺兰泯川自尽未遂,梁阿兴深觉遗憾,对画容容多有怨言,“这种人,就让他死了吧!”
如此小人,就该死。
画容容到贺兰府后园去找梁阿兴,瞧到白腹黑尾的一只燕子,正躺在假山上晒太阳,惬意地眯起眼睛。
“阿兴哥哥。”
阿兴扑棱翅膀飞下来,停在容容肩上,“容容小姐。”
容容第一次向阿兴介绍自己名字时,它就喜欢喊她容容小姐。
“阿兴哥哥,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容容侧目看着肩上燕,抬手勾起手指,让它停到自己手指上。
容容道:“如果他真的是个贪生怕死,全无气节的小人。那他为什么想自尽啊?”
“可能……”阿兴被问住,挑了挑右眼上的毛,像人在挑眉,作出的表情十分滑稽,“他太喜欢他的小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