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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掌中雀 ...

  •   殷氏这病折腾了好几日。

      听说宁昌侯要对卫长慕家法伺候,殷氏没舍得,便把他撵到府外别苑“试春闱”用功去了。

      “本以为能借此贬了宴竹院的风头,岂料侯爷吃错了药,竟挂念起与原配夫人的情分来了。”病如山倒的殷氏正揽镜将皎白妆粉敷至双唇,左右瞧了瞧,又追问董嬷嬷有无破绽。

      董嬷嬷选了支莲花簪,衬得夫人病容更娇,连连夸赞道:“夫人姿容不减当年,自打进门后就尽心为侯府操持,侯爷都看在眼里,夫人哪能和一个死人相较?”

      “依奴婢看,侯爷有心让二公子袭爵,管束严厉些也是为了二公子。”董嬷嬷瞅准时机将宴竹院近来的风吹草动呈到夫人耳边,事无巨细,言语间对卫酌颇有微词。

      “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空壳罢了。皇上可不觉得朝臣残废是件光彩事,早晚会收回卫酌在礼部的官衔。我看安王府与镇远将军府的贺礼便大有文章。”

      殷氏轻拢鬓发,唤董嬷嬷把温好的汤药倒入盆玩中,“我儿说的没错,偏偏牵扯到卫酌,我得找个由头给安王妃提个醒,免得这新妇娶不成,酿成一桩丑事。”

      董嬷嬷点头称是,安王妃和夫人是手帕交,向来互相照拂,断不能平白叫京城的达官显贵们看笑话。

      无论传言是真是假,宋唯玉头顶郡主封号,万不可让卫酌捡了便宜。

      想到这儿,殷氏将铜镜摔到被衾上,恨声道:“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没少往宴竹院塞人,怎么迟迟听不到动静?”

      董嬷嬷赶忙伸手替夫人揉按额角,俯首低声道:“这些奴婢平日里狐媚二公子倒是殷勤,恐怕心里还掂量着飞上枝头的美梦。被夫人打发到宴竹院,想必个个阳奉阴违,忘了夫人的教诲!”

      殷氏不经心地笑了,“卖身契在我手上,她们能有多大能耐?难道反了天不成?”

      说起这茬,殷氏终于记起那群从安王府领回来的婢女,其中有个叫燕枝的,安王妃时常在两人小聚时提起她。

      说是个,没心眼的。

      燕枝当初同她交易卖身契的一句句言犹在耳。

      殷氏忍不住戏谑,“没想到安王妃竟有看走眼的时候。听说侯爷突然在宴竹院发脾气也是她的功劳……”

      “是该见见她了。”殷氏道。

      后院里不知是谁后颈一凉,风吹到宴竹院。

      燕枝关上窗,隔绝了绾烟的视线,将热茶递到她眼前,又拿出绣鞋的新花样。

      燕枝询问绾烟的喜好,“多亏绾烟姐姐相助,我才得见大公子。不知绾烟姐姐有没有合眼缘的鞋样?”

      绾烟低头把鞋面收进衣裙里,总觉得燕枝在控诉她宁愿穿当初沾过蛇血的旧鞋,也不愿动那双精致轻巧的绣鞋。

      “……”
      燕枝送的绣鞋实在太扎眼,绾烟也不知她是好心还是无意,眼含戒备地盯着木桌底相隔不远的一双脚。

      燕枝的双脚被裙边遮掩,说到挑花样时不禁隐约露出脚尖,上面勾勒的绣线色泽素淡,顺从而缓慢地摇晃着,逐渐显出几分无害的柔弱来。

      于是绾烟又打消了心中暗藏的疑虑。

      茶开始冷了。
      燕枝看绾烟还在出神,正欲在她眼前招手,却瞥见门外走进一个小丫鬟,看腰间式样是从侯夫人殷氏的院子过来的。

      婢女一开口就把董嬷嬷学得像模像样,对她传达完夫人的命令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至于绾烟,更是没打算瞧上一眼。

      不过,这次绾烟没将心思放在态度嚣张的小丫鬟身上,耳畔只回荡着方才听到的话,侯夫人要见燕枝……

      绾烟暗自揣摩,想了许久,等抬眼去看燕枝的反应时,面前哪还有半点人影,就连桌上的绣样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杯冷茶停在窗前——

      燕枝跪在地面上等候殷氏午后召见。

      殷氏拈手翻了翻茶沫,打量着身边刚刚修剪好的瓶花,枝叶舒展得不偏不倚,将纤瘦的花瓣拢护着,忽而被冷茶浇下,已有凋零颓意。

      又过了半刻,董嬷嬷终于想起了院中的燕枝,走到殷氏身侧道:“夫人,郎中说您尚在病中吹不得风,让她到帘外候着?”

      “不急。”殷氏拿起剪刀,用刀刃抵住垂下的花茎,让董嬷嬷把滚烫的汤药倾倒至泥壤中,很快,瓶花彻底失去生机。

      殷氏剪下这花,道了声可惜。

      房门外,燕枝抬手接住了天穹落下的雨滴,见四周树荫黯淡,心想这病中午后休憩之人怕是不能吹风淋雨了。

      那她这被找来撒气示威的人……燕枝攥紧衣裙,任凭越来越密的雨珠砸到发髻上、背脊上、绣鞋上,直到眼睫被沾湿,垂贴的发丝滑过唇畔。

      燕枝唇边漾起一抹笑,闭上眼聆听铺天盖地的响动,将自己投身过往洪流中,仿佛迎面碰上了朱墙甬道里熙攘的宫灯。

      沓来的脚步由远及近,其间一人如满月泉中踏清波,着肃穆朝服,长身鹤立。

      睁开双眼,走向她的人,并不是官拜首辅的卫酌。

      她听着轮椅碾过泥水的声响,似乎有些失望。
      明明卫酌双腿无恙,却一直隐瞒到最后。

      她想着,既然隐瞒到真假难辨,就是真的、又当如何?

      燕枝低低地忍着笑,笑得浑身颤抖,单薄瘦弱的身影与混沌的雨幕融作一团,竟让推门而出的董嬷嬷有刹那的呆愣,在凄风苦雨中看出她强撑的意念来。

      卫酌虽未瞥见她的神情,但单瞧她的背影便理顺了来龙去脉。

      云梧撑着伞,替大公子开了口,道:“董嬷嬷,夫人好些了吗?今早大公子前来请安,夫人请了郎中诊脉,大公子也不便叨扰。”

      说着又将视线转向长跪雨中摇摇欲坠的婢女,“夫人尚未病愈,嬷嬷戾气太重恐殃及夫人。夫人宅心仁厚,当知晓大公子会惩戒院中奴婢,以儆效尤。”

      一番言外之意顿时令董嬷嬷沉了脸。

      “我儿真是孝心可嘉。”房里微咳的殷氏道,“董嬷嬷,还不快请大公子进来。”

      董嬷嬷瞪了云梧一眼,转脸对大公子弯腰行礼道:“大公子,夫人有请。”

      话虽如此,却全无半分挪步搭手的打算,放眼整个院子,刻意抬高的石阶,以及周遭极尽幽雅的碎石,都在有意诘难。

      卫酌屈指轻敲手边,“母亲安好,我就放心了。春闱将至,二弟承父亲厚望,最近不能常返府中,见母亲好转,想必也能少几分牵挂。”

      “礼部事务繁多,儿子先行告退。”

      “……”殷氏脸上的笑意僵硬。

      卫酌转过身,看伞沿外雨势愈疾。

      经过院里的泥泞时,那跪在雨里缄默低头的婢女,满身狼狈,却并未折下背脊,远远望着,仿佛有些熟悉。

      约莫像亡母院里的竹。

      燕枝似有察觉,艰难地动了动胳膊,迎着他的目光欣喜地掀起唇瓣,蓦然想到当下的窘境,又慌张躲避,自始至终都不曾向他诉苦哀求。

      她跪在原地,安静得如同泥塑。
      撑得久了,便身体一软,昏倒在他面前。

      一根苍白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衣摆。

      “大公子……”
      床榻上的婢女皱着眉头,双手抓住被衾几欲挣扎,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可能忘记,却难以回忆的往事。

      凌珠匆忙走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长叹一口气,认命地伺候起说胡话还句句不离大公子的痴心人。

      “你说你,得亏大公子去夫人院里请安。平日里瞧你也不像宁屈不挠的人,没想到居然还是个不服软的。”

      “只是你这身子也未免太弱了。跪着淋场雨而已,想当初我在……”凌珠拧着水盆中的帕子,倏忽间停住了。

      眼角渐起酸涩,凌珠放下水盆便快步走了出去。

      这是燕枝到宴竹院之后,头一回听到凌珠躲在墙角哭。

      她摘下额头搭好的帕子,指腹是热的,触摸到发烫的脸颊,不由得重温了当年不谙世事的过往。

      凌珠与她交好,身世可怜,骗她的时候会哭第二次。

      算计人心是个很累的活。
      燕枝扶着床沿勉强坐起身来,只希望凌珠换个法子,至少今世骗她的那日,别露出太多破绽。

      想到这儿,燕枝望着窗外正院的方向,支肘叹道:不知卫酌发现我的破绽了吗?

      “要发现才好啊。我都算好了这场雨,跪得一时半会儿没法走路了。”燕枝不满地盯着漏出风声的窗纱,嘟囔几句,感知到自己受伤的双膝,像是敷了药,在浑身滚烫中显得尤为瞩目。

      翻开被衾用手指去碰,凉凉的,泛着锥刺之痛。

      云梧送完伤药十分不解,于是趁着给大公子研墨之际,嘀咕道:“我看这个燕枝手段高明,莫不是算准了大公子的行踪,故意为之。”

      “如此想来,一准是夫人指使她施了场苦肉计。”

      “夫人与安王妃来往甚密,谁知她们私底下安的什么心。”

      卫酌搁笔,扫视云梧的视线淡淡掠过,誊写完毕的一页佛经被墨迹沾污。

      云梧不敢再说话,伺候大公子净手焚香,发誓近来绝对不在人前提及燕枝。

      “过几日,让燕枝来正院洒扫。”卫酌弃了余下的佛经,意欲朝琴室的路径走去。

      云梧站在大公子身后,立刻收到示意,推着轮椅往前,惊诧之际庆幸自己保住了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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