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薄情（重生）》挽我

10、笼中雀

　　绾烟目送卫长慕远去，起身之后，还没来得及和燕枝说上话，就看到她扶着那仿佛九死一生的秉文院婢女，关切地将手帕递出去。

　　婢女诧异地抬起头来，害怕她做出另外的举动，立刻推开面前的手帕，含糊说道：“我、我得去告诉院里的人，二公子回府了。”

　　夫人的旧疾将养了许久，今日二公子又亲自到侯爷那边……想必府外别苑是不用再去了。

　　婢女注意到穿廊里来回走动的人，胸口停顿了几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惧意，然后像是有意和她们保持距离，见到夫人院里的人，打了个照面就侧身而过，快步离开了。

　　“你们是宴竹院派来的？”被董嬷嬷打发来寻人的小婢女左右看了看，没有给她们好脸色，撂下这句话，“董嬷嬷正催得紧，也不知你们在这穿廊里磨蹭些什么。”

　　说罢便转过头，径直往刚才的路径迈步走了。

　　燕枝提着食盒匆忙赶到小婢女身后。
　　当然，她另一只手牵住绾烟的衣袖，歪头低声抱歉道：“劳烦绾烟姐姐陪我去一趟了。”

　　“……”绾烟暗暗发力，想要不着痕迹地拽过袖子，奈何燕枝牵得更紧了。

　　最后，绾烟只能做出一副“情愿”的模样，未免露出破绽。
　　等果真到了夫人的院落，她只好在心底又骂了一通。

　　小婢女将两人领进院里。
　　董嬷嬷皮笑肉不笑，伸手指着这不慌不忙的空食盒，说道：“有的东西散漫惯了，如今连‘规矩’二字都认不得了。还愣着做什么，你们是这侯府的主子不成？”

　　望着盛气凌人的董嬷嬷，小婢女早有预料，找好了借口就逃也似的消失了。

　　留在院中的燕枝始终垂着眼睑，对着董嬷嬷的厉声卑怯顺从。

　　在殷氏的院子里，四处布满了眼线，就连一向怠慢行事的绾烟都做足了颌首低眉的姿态。

　　两人终于在董嬷嬷恶狠狠的目光中告退。

　　才走出台阶，忽然听到殷氏在房门里说话，“我儿近日罚了你，你有些怨言倒是人之常情。”

　　燕枝停住脚步，神色茫然。

　　再回头时，向来极有眼力见的董嬷嬷已然从房门内迎出了这位一身荣华的侯夫人。

　　殷氏今日戴着儿子特地从府外挑选的手钏，一扫最近与世家夫人们小聚之后的气闷，连带瞧着面前这些不中用的奴婢亦多了几分仁慈。

　　她通晓宴竹院诸事，见卫酌对燕枝确有不同，便不打算送还安王妃这份人情了。

　　只不过，奴婢终究是奴婢，自以为能得到主子垂怜，竟日渐使起阳奉阴违的手段来了。

　　殷氏递给董嬷嬷一个眼神，董嬷嬷便抬手将绾烟支走，又屏退了周遭婢女，顿时院中沉寂下来，氛围变得更加凝重。

　　殷氏显然不想与她消磨这点时辰，一开口就迫不及待地要求她正视自己的身份，一边目睹着她的惶惑，一边平易近人地说道：“我儿今日一早便出府去了。你是宴竹院的奴婢，主子去往何处，应当是知道的。”

　　燕枝仍低垂着头，哪怕浑身快被两道尖锐的目光剐成齑粉，也只会勉力收敛胆怯的情绪，说着旁人不太满意的答案。

　　“回夫人的话，奴婢不知。”

　　在她看来，卫酌从未对她有过任何信任。殷氏现在敲打她，实在是急切了些。

　　“大公子素来不喜身边有来路不明的人伺候。奴婢来自安王府，且屡次得夫人教诲，想必大公子亦略有耳闻。”

　　春日微寒的时候，浇一浇冷水，免得这执掌中馈的侯府夫人自乱阵脚。

　　倒也无妨。
　　殷氏一向纰漏百出。

　　她毕恭毕敬，一番话似乎能让人或深或浅地窥见侯府后院的秘辛。

　　殷氏摸着手钏道：“我儿在朝廷当职，自然无法分心管辖院里的琐事。日子长了，宴竹院总得有个知冷热、懂进退的人。”

　　“身在侯府，十之八九不如意。有这一副皮囊，浪费了着实可惜。”

　　言外之意，殷氏不打算应允当初的口头承诺。倘若她办事得力，兴许还能留在宴竹院做个通房丫鬟。

　　要是犯了错，将她发卖出去已是格外开恩。

　　董嬷嬷摘了她发髻上的芙蓉簪，“如今安王府和你没什么瓜葛了。专心做好本分事，夫人是不会亏待你的。”

　　“安王妃可不像夫人这般耳根子软，时常听几句舒坦话就能应付交差。”

　　毕竟，识大体的奴婢才能讨主子欢心。

　　燕枝低眉称“是”。

　　殷氏看着眼前百依百顺的婢女就困乏得厉害，她摆摆手，算是放了燕枝一条生路。

　　个中利害，像她这种擅于攀高枝的，迟早都能想得明白。

　　燕枝暗自喟叹，亦觉得将来殷氏满心期盼的美事落空后，那被祠堂禁闭的嘶喊声会更加可怜。

　　并不连贯的过往浮现在眼前。

　　她心事重重地走在返程的穿廊中。
　　绾烟趁她失神，跨步拦到她跟前，担忧地说道：“夫人同你说了什么？”

　　燕枝真切地呼出一口气，顿了顿，在她旁边谨慎地附耳低言：“夫人让我打听大公子的动向。”

　　“……”绾烟表情怪异，一时间竟然没法接话。

　　呆愣了片刻，绾烟又觉得燕枝好像在刻意愚弄她，但注视着这双透澈的眼睛，心里的怀疑却很难找到情理上的逻辑。

　　燕枝与绾烟一道回了宴竹院。

　　临近午膳时分，之前互相推托的婢女们纷纷笑脸相迎，燕枝一松手，这沉甸甸的食盒就落到旁人怀中。

　　绾烟等着瞧她的反应。

　　燕枝却忽然卸下重担，下意识去寻发髻上的簪子。
　　适时想起这簪已然抛弃了她，便闭上眼，安静地站在原地。

　　不多时，绾烟见她脸上并未显露出多余的端倪，便失去了耐心，蹙眉绕开她，走进这群心思各异的婢女中。

　　相较之下，凌珠抱着瓶花候在池岸的身影倒有几分难得的诚挚。

　　凌珠望见她，忍不住打量道：“你去正院送过午膳了？”
　　然后思索着反驳道：“我看她们平时挺会抢功劳，你这副样子，更像是已经被她们欺负过了。”

　　燕枝笑着重复道：“是啊，所以我特意赶来帮凌珠姐姐摆平手里的麻烦。”

　　她接过凌珠侍弄过的瓶花，不禁露出笑涡，连连可惜道：“凌珠姐姐，这养护花草的活儿白日里切莫让云梧撞见了，当心他到大公子面前说你是夫人派来折腾院中花园的。”

　　提到“大公子”，凌珠有些忌惮。

　　害怕被人看出可疑的行迹，凌珠佯装轻拧她的衣袖，“好啊，原来眼巴巴到这儿来打趣我了！”

　　凌珠得理不饶人，追着她便要再三讨说法。

　　她笑着躲开，像是并未察觉到凌珠眼里掠过的一丝警惕。

　　此时此刻，池中涟漪慢悠悠地游弋到池岸对侧。
　　云梧正在前方扫去路径上颠簸的碎石，听到不远处的嬉闹声，面上不悦道：“属下这就去让她们离开。”

　　坐在轮椅里的卫酌手持念珠，在一片喧嚣中举止冷淡，“既然母亲备好了午膳，来迟一步，倒显得我疏忽怠慢了。”

　　对岸的婢女一如既往，仿佛对身边的所有都不设防。

　　明明在侯府如履薄冰，又不像纯粹无辜的模样。

　　卫酌掌中的念珠凝滞了一瞬。

　　怎么突然说起午膳来了？云梧不解。
　　但他眼下对燕枝颇有微词，“今日有人来报，说夫人借着备午膳的名义召燕枝前去。如今二公子回府的事情侯爷已经允诺了，属下怕二公子很快会闯进宴竹院，再生是非。”

　　“夫人似乎很看重燕枝。”云梧用眼神指控着对岸的婢女，“难保此女不会起加害之心。”

　　燕枝越是做出一副浑然不觉的姿态，他的心里就越发不痛快。

　　更何况，她踏进宴竹院，就是来祸害大公子的。

　　云梧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大公子放到手边的念珠。

　　随即战战兢兢，不敢再让大公子在此处停留。

　　幽径遮掩的轮椅倾轧声逐渐远离——

　　燕枝注视着面前变得十分合眼缘的瓶花，弯下腰轻柔地拂去叶隙上的尘珠。

　　状似无意间转脸看去，
　　远山的天光愈加惬意了。

　　这般驻足着，便觉得池岸的风有些凉。于是燕枝在这片低声笑语中，也远离了。

　　接下来，她好像还得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