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陆盈盈

4、第3章

　　夕阳的橙黄色光芒从树枝间照射下来，一抹白色的身影从住院部的后门走出，从花园内穿行而过，向着实验楼走去。那人身形高挑，肤白腿长，鼻梁上一副板材眼睛，医院年轻医生惯有的年轻有为的扮相。
　　沈沐春从花坛边的长椅上站起来，迅速来到年轻医生的面前。
　　“杜医生，您好。”
　　“您好，您是？”
　　“我是城市快讯的记者，也是范雅慧的朋友。”她递上自己的名片。
　　杜子谦在听到范雅慧的名字时，微微皱起了眉头：“可能要让您失望了，关于雅慧的事情我提供不了多少信息。她出事前半年我们就分手了。”
　　“听说您快要成为院长的乘龙快婿了？前女友这样无辜身死，你就没有一点想要为她申辩的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为她申辩，后来我没有再见过她。”
　　“以你的资历，可以留在A大附院，她应该做了不少努力吧？”
　　“……”
　　“你对她的付出真的无动于衷吗？”
　　“沈记者，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杜子谦说完，径自绕开沈沐春，向花园另一侧的实验楼走去。
　　“她是不是有新人了？”沈沐春冲着他的背影问道，“应该是一个有钱人吧?”
　　杜子谦前行的身影踉跄了一下。但是终究没有回头，叹了一口气地走开了。
　　沈沐春看着杜子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实验楼，默默叹了口气。

　　“你的调查很仔细啊，居然想着从杜子谦这里突破？”一个清冷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沈沐春猛地转过身。是他！
　　在大阳的眼里，沈沐春思维活络、脸皮厚、胆子大、乐观开朗；在杨冰雪的眼里，沈沐春聪明精怪、敏感多疑、坚忍不拔。只有他，只有在他的面前，沈沐春又笨、又迟钝还特别自卑。
　　就是顾漓。
　　……
　　顾漓看着沈沐春的呆傻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今天的采访看来结束了。我也正好下班，走吧，送你回去。”
　　“不用了吧，不顺路。”沈沐春坚持拒绝。
　　“和我还那么客气？”略带自嘲的提问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今天真是出师不利。沈沐春默默地想，然后很没骨气地跟着顾漓走了。

　　顾漓的车仍是那辆出现在RECOUNTER的奥迪，低调的土豪品牌。在上车前，沈沐春问：“我坐哪里？”
　　“你说呢？”顾漓语气中有着微微的不满。
　　沈沐春默默上车，甫一系上安全带，副驾册的窗户边被人敲响。按下玻璃，姜俊逸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春儿，你是来找我的吗？”
　　一句话，沈沐春和顾漓的脸都黑了一半。顾漓扔给她一个快点搞定的不耐烦的眼神。
　　“不是啊，我忙完了，要回去了。下次再见哈。”
　　“下次是什么时候？下次下次，不过是永别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这下，顾漓和沈沐春的另一半脸也黑了。“你做医生可惜了。过几天好吧？微信联系。”
　　“春儿，你怎能如此绝情？我每天都在想念你。”姜俊逸哀嚎出声。
　　“姜医生，我可以走了吗？”顾漓忍不住开口。
　　顾漓疏离冷漠让姜俊逸默默地闭上了嘴巴，身体自觉地后退一步。医院医生虽然多，但是重症顾医生的名字大家都是听过的，有着让院长都礼让几分的强大背景，却偏偏选择爹不亲娘不爱的重症医学科，沉默寡言，冷淡无趣……
　　顾漓一踩油门，车嗖的一下冲了出去。沈沐春甚至来不及按上窗玻璃。
　　沉默寡言，冷淡无趣，却在副驾带上了沈沐春？他们是什么关系？姜俊逸默默看着红彤彤的尾灯消失在车库尽头。

　　“这些年过的好吗？”顾漓目视前方，淡定地打破了路上的沉默。
　　“就这样吧，混日子。”
　　“出国前、出国后我都找过你。上次在RECOUNTER偶遇你，以为你会来联系我，但是……”
　　沈沐春淡淡一笑：“成年人的相见总是有一些目的在的。即使没有目的，也得有点理由吧。”
　　顾漓一哂：“我们的关系还需要找借口。”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现在怎么样？”
　　“做医生，你见过的。你还是一个人吗？”
　　“嗯”沈沐春略不自在地将头转向窗外。她并不想让他知道，自他离开以后，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一个人可以走进自己。年少时她因着自卑将他推开，后来的岁月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随着年龄渐长，自己也发现其实身份不对等地两个人再执着最后仍旧躲不开分离的命运。只不过道理虽然明白，但是曾经在年少时见过那个惊艳了岁月的少年，从此以后再难有一个人取代他了。
　　顾漓突然心情莫名地愉快：“那刚刚那个人呢？”
　　“只是报社阿姨介绍的朋友。”
　　“他对你倒是一往情深。”
　　“他只是喜欢开玩笑罢了。”
　　“范雅慧的事情你了解了多少？”顾漓一下子转移了话题。
　　他居然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地劝她收手，沈沐春忍不住高看他一眼，眼神里又是感激又是惊喜：“了解的不多，因为她的生活太普通了。”
　　普通有时候就是最好的保护色，藏木于林，一个素人的过往挖掘起来实在大费苦心。
　　“这件事情很困难吗？你刚刚的眼神告诉我，这次的调查很多人试图阻挠你。”顾漓淡淡地笑。
　　“他们都觉得只是一个普通的案件……”沈沐春默默叹了口气。
　　“那你怎么想呢？”
　　沈沐春突然觉得倾诉欲爆棚，可能再过几十年，都不一定会有顾漓这样的一个人了，愿意关心她的想法，也愿意听她的想法，哪怕想法可能傻气又无聊。
　　“现在大家都觉得，这就是一个药代猝死案，也许是一个不择手段一心往上爬的小镇女孩。没有人关心范雅慧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如此关心呢？”
　　“因为我见过她的爸爸。她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我明白了。”
　　“明白?明白什么？”
　　顾漓淡淡一笑，回避了她的问题。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幼稚？”
　　“别多想，送你回家吧。给我的手机打个电话，我好记下你的手机号码。我不想到时候想联系你的时候却找不到人。”

　　长达一个月的梅雨季终于过去了，周末又迎来了久违的艳阳。一年中，H市舒适的日子可能只有两个月，一个是梅雨季与夏季相交的那个月，另一个是夏秋之交的那一个月。其余的日子不是阴冷难耐就是酷热难熬，或者是潮湿闷热。
　　在这暖融融的阳光里，沈沐春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被中午的饥肠辘辘唤醒。醒来时才发现，手机上居然有顾漓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沈沐春，收拾收拾下楼吧。”
　　电话刚刚接通，就听到顾漓不容置疑的声音。
　　沈沐春惊讶地从窗口望下去，顾漓那辆车正好停在大门出入口，而顾漓则一身白色休闲西装加蓝色牛仔裤的随意搭配，神清气爽地靠着车门站着。神情自若地迎接着周围晒太阳的大妈们的眼神问候。
　　仿佛有感应一般，他仰头往楼上望过来，略略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缝了双眼。虽然内心确定他并不能看见什么，但是顶着一头乱发穿着睡衣的沈沐春还是立即缩了进去。

　　匆忙洗漱后，沈沐春赶紧下楼。
　　“速度很快啊，才15分钟不到。”顾漓看看手机上的时钟显示，微微一笑。
　　“找我做什么？”沈沐春感觉到一个大妈望过来。
　　“难得天气好，带你去一个地方。”
　　又一个大妈带着好奇的眼神望过来。
　　“哪里？”
　　“清池，上车吧”顾漓再次不容置疑地拉开车门上车了。
　　沈沐春叹口气。终于在社区情报中心的注目礼中，拉开车门上了车。
　　清池是南宋时期就已出现的古镇，只是历经千年，曾经的建筑风物已倾颓殆尽，只留下蜿蜒小溪细诉着过去的时光。
　　一排排民居沿水而建，屋后还有青石板铺作的楼梯逐级步入水中。民居与民居间是一条条一人多款的小巷子。见惯了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小桥流水的江南古镇显得特别温婉、素净。
　　沈沐春跟着顾漓敲开了一间位于角落的民居。木门上的油漆已经斑驳不已透着上了年岁的沧桑。
　　“谁啊？”一个快80的老奶奶打开了门。
　　“是范雅慧的奶奶吗？”顾漓笑容可掬地问道。范雅慧？沈沐春惊讶地望向他，内心是一万个问号飘过。这顾漓怎么突然想起来范雅慧家了？
　　“你是不是就是打电话来的顾老师？快请进来。”范家奶奶热情地将他们迎进门。
　　屋内是典型的江南民居，前厅后厨，楼上是两间卧室。屋内陈设老旧古朴，厅里一张方桌，桌边是四张长条凳，东南角放着一个木制碗柜。木面上油漆斑驳，木制油润亲人，可见主人并没有因其老旧而厌弃，反倒是日日细致地打理擦拭。
　　看着这一切，同样出生于江南小镇的沈沐春突然起了思乡之情。
　　老人将他们迎进屋沿桌坐下，又忙不迭地给他们泡上茶，玻璃杯盛着茶汤绿中带黄，虽不是名贵茶叶，但是真诚亲人。想来也是这家较为珍重地待客之道了。
　　“顾老师，我们雅慧在单位里表现得怎么样？”范家奶奶笑容可掬，提到这个让自己自豪的孙女，皱纹密布的脸庞如同一朵盛开的明艳的菊花。
　　“雅慧很认真，很上进。”顾漓模棱两可地回答，“不知道雅婷什么时候回来呢？”
　　范雅婷，是范雅慧的妹妹，在当地的高中上学。
　　沈沐春曾经为研究范雅慧的身世背景做过资料，因此知道有这么一个妹妹。
　　“快了，快了。雅慧从小就机灵、上进。那时候她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她一个人又要照顾妹妹又要做功课，家务也不落下。真是个好孩子。”沈沐春很确定范家奶奶对范雅慧的近况毫不知情。父亲和妹妹都隐瞒了她的近况。
　　一种莫名地心酸爬上了沈沐春的心头。
　　年轻漂亮的女药代和足以当她父亲的药剂科主任同处一室意外离世。光这一条就充满了香艳的绮思。一段香艳的报道后，评论区一堆好事之徒地无耻调笑——钱权交易？情欲畸恋？却丝毫没有人去关心真相以及文字后那个活生生的女孩子。

　　谈话间，一个穿着海蓝色校服的女孩子推门进来了。一眼望见厅堂里的沈沐春和顾漓，敌意瞬间爬满了她年轻朝气的脸庞。
　　“你们是谁？”
　　顾漓慢条斯理地起身：“范雅婷吗？我是顾漓，你姐姐应该曾经和你提起过。”
　　敌意瞬间消散，范雅婷的大眼睛不自觉地濡湿了起来。这下轮到沈沐春惊讶了。顾漓认识范雅慧？以沈沐春多年前对顾漓的了解，顾漓这种冷漠疏离的个性，实在无法让他和红尘中起伏的范雅慧联系起来。
　　“奶奶，顾老师是来替姐姐拿一些东西的，我们先上去了哈。”
　　“哎，好的，快去吧。”
　　顾漓起身跟上范雅婷，沈沐春也快步跟上她。范雅婷带着两人来到楼上自己的房间。
　　“我奶奶什么都不知道。几年前奶奶心脏不好做了手术，经不起打击，关于姐姐的事情，爸爸和我都选择了隐瞒。”
　　顾漓点点头，表示理解。“你姐姐的事情想来对你们一家打击很大。你爸爸现在也在看守所里……”
　　“姐姐她不是那样的人。”提前范雅慧，范雅婷泪如雨下。
　　“我相信。”顾漓递上纸巾，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我带了沈记者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搜集各种信息，想要还原事情的真相。所以，如果你有关于你姐姐的线索……”
　　范雅婷狐疑地看着沈沐春：“记者之前来了一波又一波，可是结果……”并没有人愿意关注真相。报道都不过是关注着当事人的香艳情事，而最近热度早已过去，没有人再来关心了。
　　沈沐春清了清喉咙：“雅婷，这段时期我搜集了很多的相关材料，你姐姐并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所以这件事情也许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而且，即使你姐姐真的爱慕虚荣，她也是受害者，因此她值得我们去了解前因后果，还她以真相。受害者就是受害者，受害者并不需要是完美无瑕的人。”

　　返程路上，沈沐春望着窗外飞驰后退的景色出神。休息日开车往返百来公里只为了她的一个采访，她突然有点不理解顾漓了。
　　医生的休息时间不是很宝贵的吗？
　　“在想什么？”顾漓目视前方，突然问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着找范雅慧的线索？为什么休息日要陪她奔赴百公里？
　　“沈沐春，你真的不知道吗？”许久得不到回应的顾漓，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
　　“这么久了，你愿意走出过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