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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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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未央,和煦的薰风吹落合欢花一地。淡淡的粉粉的轻柔的身体,静静地飘落,轻盈、没有疼痛的死亡。化作春泥,是最好的宿命。
微风里,专属于夏季江南的气息;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合欢醉人的香气。
她,竟嗅不到一丝血腥。她的世界,是否只有美丽?
八月的最后一天,惜吟回到江南。
“爹……”终于见到自己久违的亲人,家,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
“吟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沈昌远亦是老泪纵横。
“女儿让您操心了。”惜吟很是愧疚。
毕竟骨肉情深,做爹的又怎么舍得责备?
“算了算了,以前的事就别再提了,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吟儿,丐帮出大事了。”天下第一庄毕竟是背后支持丐帮的,这件事对他们而言自然非同小可。沈昌远将丐帮惨遭灭门一事娓娓道来。
“吴帮主呢?”惜吟第一个反应就是吴堵。
“据说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应该是还活着。”
“爹,江湖纷争不断,中原也不太平,江南,怕是要沦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天下第一庄会遭到牵连么?”
“我不知道……”惜吟心里很是混乱,“爹,你们先南下吧,去南夷一带,我想武林的纷争应该不至于影响到那儿,等风波平息了以后再回来。”惜吟劝道。
正所谓一柱高标险塞垣,南蛮不敢犯中原。功成自合分茅土,何事翻衔薏苡冤。南蛮、中原自古以来就是很少来往、互不侵犯的,更何况阴蚀魔尊一直远居西域,南蛮在他眼里根本就是荒夷之地,不值得一袭。
“那你呢?听你的意思,是想留在江南?”沈昌远问道。
“我有武功在身,保护自己是不成问题的。而且,既然我都已经回来了,就不会再卷入江湖的纷争中去。”惜吟说得那么肯定,像是在保证。
话虽如此,沈昌远还是放心不下她一个人。
“爹,天下第一庄需要有人守着,我是您的女儿,有这个责任。只要您安全,我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更何况,江湖事还未必会影响到我们。”惜吟宽慰道。
“好吧,爹听你的。吟儿,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呐,不要硬来,万贯家产也比不上自己的女儿重要啊!”
“女儿明白,请爹放心,等这场风波过去,我立马接您回来。”
“玉枝,吟儿就交给你了。”沈昌远向崔嬷嬷托付道。
“老爷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小姐。”崔嬷嬷慎重地回应。
相聚、别离,仅一天而已。天下第一庄,很快就变成一座空城。
中原、漠北、西蜀等各路豪杰也都相继来到江南。丐帮,却早已是残垣断壁。惜吟偷偷央人掩埋了丐帮弟子的尸体。
阴蚀魔尊的出现,打破了江南原有的平静,比起当初的仙水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各路英雄也四处打听吴堵的消息,既然来到江南,武林大会就必须依约举行。吴堵,是这场圣战的号召者,只有找到他,才能团结各方力量与圣火教抗衡。
自从天剑出土于黄山,江湖的纷争就没有停止过,先是落入阿卑罗王之手,后又成为阴蚀魔尊的囊中之物。众人渐渐悟出一个道理——只要天剑存在一天,江湖的纷争就永无止境,不管剑在谁手,总要引起一场无休止的争夺。所以,只有让天剑永远地消失,才能换来江湖的一世太平。
另一边,萧廷与各路豪侠也不期而遇了。既然眼前最大的劲敌是圣火教,而阿卑罗王是对付阴蚀魔尊最强大的一股力量,正派自然不想与之发生冲突。只是,要让他们对萧廷俯首称臣是不太可能的,毕竟正邪不两立,而正派中人又自视甚高,即便血月神教已经在中原甚至整个武林有了很好的口碑,他们也不会轻易买他的帐。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身份有别,就只有等找到吴堵之后再商讨对策了。
双方各行其道,四处寻找丐帮残余的势力。
岔路口,天山派最先发现吴堵的踪迹。此时的他,已经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身旁只有两个长老和几个丐帮子弟。见来者是同道中人,才敢现身一见。
“吴帮主,你怎么样了?”天山派掌门连忙俯首问道。
“帮主他……硬撑着一口气,说要等到萧廷。”一长老代替他回答道。
此时的吴堵已经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了,见到萧廷,是他坚持活下来的唯一动力。丐帮灭门那天,阴蚀魔尊伤他太重,要不是几位长老拼死相护,他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他告诉自己必须挺住,他要等到萧廷,把带领群侠消灭阴蚀魔尊的重任交给他,把整个武林交给他。
“萧廷已经来到江南了,我们见过他,我这就带你去找他。”天山派掌门也被他的惊人的毅力感动了。
丐帮弟子背着吴堵,在天山派掌门的带领下,来到萧廷的住处。
开门的是若萱……
“啊,吴帮主!”若萱见到重伤的吴堵,眼泪夺眶而出。
萧廷、蓝愁闻声赶来,想不到再见吴堵之时即是离别之日。
听到唐若萱的声音,看到萧廷的身影,吴堵立刻清醒了几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放我……下来……”吴堵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院内,众人皆俯下身去,围绕在他身边。
“大家……都到了吗?”吴堵问道。
“是,各路英雄都在到处找你。”天山派掌门回答道。
“帮我……多叫几个人过来,我……要在这里……召开……武林大会……”吴堵紧握住天山派掌门的手。
“吴帮主,你撑着,我这就派人去找。”语罢,天山派掌门央手下出去寻找已经来到江南的名人侠士。
吴堵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但此刻,他的头脑依然是清醒的。江湖上关于血月神教的传闻他也早略有耳闻,此刻,又看到若萱陪伴在萧廷身边,他就更加肯定了自己把重任交付给萧廷的决心。
一旁的萧廷双眉紧锁,默不作声。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他们。但他清楚地知道,此刻,他的心是疼痛的,因为,他就要失去一个知己,尽管这个知己曾经站在自己敌对的立场。
“萧……廷……”吴堵轻唤他的名字,伸手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臂。
“丐头……”阿卑罗王心里的那道防线终于溃退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给了萧廷。是的,自从知道了萧廷的真实身份以来,他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什么联手对付紫夔龙,什么君子之约,他知道,那是他一直在给自己机会,一直在等自己回头,就像若萱对自己一样。只是,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愿、不敢承认罢了。他一直挣扎在阿卑罗王与萧廷之间,却不知自己早已回不去了从前。这一声“丐头”,那么熟悉,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你……你撑着点儿,我来帮你疗伤。”萧廷运起一股内力,将真气灌输给吴堵。
若萱、蓝愁、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了。
“不要……费神了,我……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吴堵断断续续道。
萧廷不肯罢手,继续将内力灌输到他体内,竭尽全力,一如当初在崖底挽救若萱时一样。但他毕竟伤得太重,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真气一点点进去,又一点点出来,萧廷始终不肯放弃,阿卑罗王的决绝是无人能挡的。
如果他还有一粒续命金丹在手,他一定会像救剑奴一样救他;如果天剑还在他手上,他又是否会愿意用那粒长生不老丹救他?
各路豪杰正陆续赶来,预期中的武林大会竟是在这样的情形里召开。所有人都蹲下身围绕在吴堵身边。
眼见群侠差不多都聚齐了,嵩山、武当、华山、衡山……吴堵无力地推开萧廷的手,时断时续道:“吴某……无能,让丐帮……毁在……阴蚀魔尊……之手。如今……我只有……一事……相求……,请各位……答应……”
“吴帮主……”众人实在不忍聆听吴堵的临终遗言,个个面露悲容。
“武林……岌岌可危……请各位……暂时抛弃……过去的恩怨……辅助……萧廷……讨伐……圣火教……拯救……天下苍生……”
萧廷惊讶了,深邃的蓝眸里荡起一层涟漪,众人亦惊讶了。
“吴帮主……”
“请……各位……答应……”吴堵艰难地重复着。
“我们答应你。”人群中,有人回应,有人默不作声。
“谢谢……谢谢各位……”吴堵了却心事,含笑而终。
“吴帮主……”又是一阵悲怆的叫唤声。
再大的声音也不能将他唤醒,吴堵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萧廷缓缓起身,迤逦向屋内走去。若萱深知他此刻的心情,怕他支持不住,连忙跟了过去。
萧廷静坐筝前,俯首弄弦,一曲《高山流水》从指间流出,悲凉无比。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从相识到反目,也许那日在天水崖上连他自己都舍不得杀他,可是现在,他的知音却成了阴蚀魔尊掌下的亡魂。他恨,不觉将内心的怒火发泄到每一根琴弦上,弦断,知音死。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萧廷用掌力将眼前的古琴化为灰烬。他陡然起身,“我萧廷指天发誓,我要灭了圣火教,宰了阴蚀魔尊,以慰你的在天之灵!”这才是他的真性情,以前的他,总是极力隐藏内心的喜怒哀乐,永远拒人于千里。
院内,依旧是一片肃杀的气氛。
吴堵下葬的那天,已是九月初。
惜吟不敢去参加他的葬礼,因为她得知萧廷也已经来到了江南。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只能对他避而不见。
那天,江南的小镇竟飘起了久违的细雨。
碑前,萧廷洒下一杯醇酒:“丐头,一路走好。”
“阿卑罗王,你不用在这里假惺惺的了。吴帮主识人不清,我们可不会相信你!”昆仑派的首领指着萧廷骂道。
换作在以前,他一定立马要了他的性命,可是现在,他不能;以后,他也都不能了。这是他对吴堵的回报,也是他对若萱的承诺。
“佟掌门,你怎么可以在吴帮主的坟前大肆喧哗?”天山派掌门指责道。
“是啊,我们既然答应了吴帮主,就会遵守诺言,辅佐萧廷铲除圣火教。”人群里,也有人支持他道。
“你们说得轻巧,血月神教没来得及灭你们九族,你们当然无所谓。我昆仑却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昆仑派掌门与之争辩道。
肃静的葬礼顿时一片哗然。
“够了!”萧廷终于忍不住发威道,“我单枪匹马,也一样要把圣火教夷为平地!”他狠狠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有离开,才能让吴堵在九泉之下得以清静。悼念,在心中就行。
若萱、蓝愁、砚台也连忙跟了过去。
雨,潇潇落下。
“不要跟着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萧廷支开三人,独自走在街上。
是谁说过,江南的雨不需要去躲避;是谁说过,江南的雨能给人带来快乐。全都是谎言,一个个都弃他而去,哪里有什么快乐可言?
快乐,快乐?属于栀子花的季节早已过去,那隐藏其中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是绝望,还是恨意?
萧廷取出惜吟留下的香囊,重重抛向空中,拔剑劈去……
都不是。一粒、两粒……落下的是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粒粒红豆心碎地散落在地,栀子的花瓣早已枯萎,随风飘散在雨里。
隐藏其中的是她的心意,只是,他不该劈碎她的心。
原来,她从未改变过;只是,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萧廷凝望散落一地的红豆,蹲下身,捡起一粒,放进嘴里,咽了下去。回忆,就让他永远埋藏在心里。
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沈园,别致典雅的厢房——聆雨轩。
那日,谁在窗前倚楼听雨;那日,谁一语中的念出那些诗句?
他的气息似乎还停留在空气里,那些画面又如何忘记?
“也许,遇见你是个错误;也许,爱上你是个错误;也许,执迷不悟更是个错误。可是为什么,直至今日,我却仍然不会后悔?”惜吟暗想,伸手接住一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