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两年前,叶思轲出过一次车祸。去机场的路上遇到连环撞,好在他们家车扛得住,庞然大物很是经撞,所以人倒是没什么事。不过跟着他的司机受了点伤,驾驶位方向被多次冲击,手骨骨折,肋骨也断了两根,但没有生命危险,总体也不算太大的问题。

      因为叶思轲的身份,当时的财经新闻还引起了一阵小风波,上了几个版面头条。但只要人没问题,这些都很好处理。因为叶氏在外一向是致力于关爱公益,贴近下属的形象,叶思轲在记者的镜头下去医院探视司机,留下的几张公关照至今还能在互联网上找到。

      这件事不值得牢记在心,叶思轲确实忘的七七八八了。忽然想起来,也是因为思维中一点隐隐约约的感觉,又被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这辈子有照顾人的经验着实不多,尤其是病人,所以那为了企业形象而短暂的出现在受伤的司机身边,成为了叶思轲很罕见的经历,如无意外,人生大概不会再有第二次。

      于是那种触摸伤者的感觉也十分难得的留在了他的记忆中,虽然从未被叶思轲挂在心上,这件事也已经被逐渐遗忘了。

      它在同归尘身上又被重新激活。

      摸过一次叶思轲就能反应过来。钢板,手术疤,那种异于常人的手感何止一处,并非能够简单用肌肉萎缩来形容的。

      “尘尘,有人欺负你吗?”叶思轲声音没变,甚至姿势也没什么变化。他们四目相对,彼此睡在温柔之上,好像在聊一件无关紧要,就像在说一会儿要吃什么早餐一样:“如果有,你要和我说,我会帮你。”

      “啧。”同归尘发出一个气音,笑弯了一双眼。他这张脸笑起来格外甜,但是过去一直鲜少做这样的表情,一时让叶思轲觉得晃眼:“怎么这么问?”

      眯了眯眼睛,从被子里甩出一只手,甩到被褥之上,依靠着这种支撑,慢慢挪到了叶思轲身旁,软塌塌的手掌毫无支力,五指蜷进掌心,轻轻以点状甩动着,姑且就算他的活动了。

      那只软手慢慢向上,如同蜗牛漫步,慢慢蹭上了叶思轲的脸。清晨的胡茬星星点点的冒出来,若是旁人这么硬生生摸上来,是会觉得有些扎手的。

      同归尘无知无觉。

      刺出一个个柔软的小小凹陷,那只蜷缩的鸡爪手微微颤抖,这样近的距离带到叶思轲鼻尖一阵乳霜的香味。

      是寻常的味道,他也爱用这个牌子,但现在就觉得好闻。

      恨不得伸手握住,放到唇边吮吸,再一起忘却天光日月,来一次不分你我的水乳交融。

      就这样搁在他脸庞的虚软手臂逆着阳光,有一道不算明显的长疤,淡的快要了无痕迹了。

      叶思轲心疼的像是陀螺在二尖瓣上打转。

      “有人欺负你吗?”

      他又问了一次,变成了笃定的语气。

      很多时候,人如果在某些时刻开了窍,后面的就会好猜许多。事情一环接一环,一两句点拨,就能窥见一点影子,再去探究一整个全貌?

      “尘尘,你一定要和我说。”

      叶思轲抓住了他的手,用了一点力握在掌心。手中感受到了小小的挣扎,又或者只是同归尘不受控制的软掌毫无意义的抽搐。

      “你在等我和你说?”

      他或许是挣扎了两下,可能只是受制时下意识的反应。同归尘有点无奈,他侧着身子却也没办法再转过去,现在又是被迫只能和叶思轲直视了。

      “那你可要失望了,没人欺负我。”

      “钱花完了。”

      同归尘慢慢吸了一口气,去平缓身体各处的不适。一道阳光略过了他的眼睛,长而浓密的睫羽似乎要展翅高飞:“叶思轲,救救我。”

      抬了一边眉尾,同归尘眨了眨眼睛,后半句说的半分调皮。

      不想说就算了。

      叶思轲强迫自己顺着他的意思冷静下来,和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知道同归尘会被前任家暴时一样,情绪总是占据上风,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人也总该有些长进。

      反正现在人在自己身边,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他受伤。

      有叶家这个名头,他自己的羽翼,这样一个不能自理的病人总该是能护得住。

      不过叶思轲多少还是有点恼,他也知道同家那些芝麻烂谷子的事,以前不问确实是觉得没必要,再怎么也闹不到他眼前。按叶思轲的想法,哪怕是离了婚,同归尘也不至于生活质量掉到不能接受,为了让他有一个更好一些的生活,家里人能多帮衬着,分割财产时叶思轲就差没净身出户,但没想到还是会有这样一个结果。

      同归尘对同家没什么用处,受到冷遇也在叶思轲意料之内,但他不能接受一个人好好的被欺负。身上已经上过钢板,这已经算是虐待了。

      但回过身看一眼身边眯着眼睛假寐的人,叶思轲又心软下去。

      他还是善良的。不愿意说,大多是不愿意做吧。

      我且陪你熬过这一阵难过,再给你铸造一座城堡。

      “叶少在想什么?”

      声音模模糊糊,他好像是困了想睡觉,但是没有太多动静,越是安静,偏生看上去越是清醒。

      “别想那么多。”同归尘语调降下去,声音好像轻轻落,终于变成羽毛落了下去:“我不想说的你反正也是问不出来。”

      “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有的人天生就是另一个人的克星。

      或许是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又让叶思轲重新温顺的臣服了。

      他们在清晨静谧舒适的日头中,睡了一个温柔安稳的回笼觉。

      叶思轲在梦中看到了两人少年时的影子。同归尘清高的像是从云端走下来的人,一举一动都点到即止,甚至连握手这样的礼节都不愿意多做,但永远会用深鞠躬来表达歉意。

      这样的人像水又像钻石,比水温柔还比钻石硬。

      人人都以为他是后来者居上,同归尘后来如果没有受伤瘫痪,假如和他在一起,也一定是迫于叶家威严。早前这件事被曝光,媒体一度对这种豪门八卦津津乐道,算是叶思轲身上不算污点的花边新闻。

      可其实叶思轲会觉得委屈,分明他暗恋的开始是只有他们两人的故事。

      放课后的傍晚,刚刚暗下来的天。

      明明是他先来的。

      那是他第一次和同归尘告白,人还没满十八岁,年少轻狂,也意气风发。他现在依然意气风发——

      只是人人称赞的成熟稳重,却不会再有回过头时再看的少年气了。

      那会儿被拒绝的干脆利落,虽然是私下里的郑重其事,但叶思轲自小被众星捧月惯了,头一回经历,也有点下不来台。夜晚的风吹的人心痒,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原因。

      “你看,宇宙正在流动。”

      同归尘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一时让叶思轲摸不着头脑。但走廊里的白衣少年实在迷人,让他没办法再多去追问。他还想说什么,同归尘只轻笑着摇了摇头,很快的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他就像精灵一样,蹦蹦跳跳的离开了。那也是叶思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同归尘那种有些活泼的样子,和现在的不同,他轻盈的踩着月光,像一头闯进森林的小鹿。

      这让叶思轲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喜欢的人明显是很开心的。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叶思轲望着那个翩然离去的背影琢磨了一晚上,想到这或许是阿多尼斯的《最初的诗篇》,只是这其中的含义,他至今也没明白。

      这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的告白,好像就在熄灯后的校园里悄无声息的消散了。

      叶思轲去书店买了一本阿多尼斯的诗集,那时候还没有中译版本,他亲自去跑遍了大小书店,才找到一本全英版的诗集,翻出来时表皮落了一层灰,叶思轲的洁癖都让他难以下手把诗集翻开。

      再过一周是学校的诗歌会。十年前的私立贵族高中,总是爱弄些不中不洋的仪式,叶思轲心里颇有些不屑,但是同归尘好像是喜欢的。

      他偷偷打听到了心上人喜欢的一切。

      那些关于星星月亮的浪漫,玫瑰雨露的仪式感,大地的亲吻,世界的旋转,诗人笔下曼妙又旖旎的绚烂一切。

      叶思轲很清楚的知道他自己是不感兴趣的,一向是现实主义者。但如果同归尘喜欢,他也可以去喜欢。

      用现实换来的金钱去为喜欢的人构建一个虚幻的美梦,活在象牙塔中一辈子,岂不是比任何事都浪漫?

      只有这一点,十年前十年后,叶思轲从未有过改变。

      诗歌会上同归尘好像是走下了神坛。

      他连喜欢都还没再说出口,人就已经落进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同归尘在这场小小的学生活动中出了柜,全校哗然。

      年轻的学生们总是激情冲动,在场的少年们鼓励的更多,纷纷称赞他们的勇气。

      叶思轲也在这中间起身祝贺。满场掌声中,他座位上的那本签了阿多尼斯亲签的诗集好像也和其他人的诗集没有什么不同。

      他站在一众人里鼓掌,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是配角的悲剧。

      只是这不算噩梦,喜欢总不会止步于此,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离开又相遇,分分合合,叶思轲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忽然再梦见,也多少有一点感慨。

      等这一场长眠醒来,已经临近中午。同归尘还没醒,叶思轲不想叫他,只觉得坐车来接他该是确实累的不行。不管怎样逞强,身体状况毕竟放在这里,任谁也不能改变。

      一个瘫痪病人是怎么赖床都可以,但他自己是不行。叶思轲轻轻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转了回来,帮同归尘翻了个身。腰肢上有一层很薄的脂肪,其他部位又瘦的让人心疼,叶思轲知道是他消化不好腹部脂肪容易堆积,但是真的上手照顾起来,感受永远是另一回事。

      瘫痪几年,身体机能总归是退化的和常人不一样,一双脚掌被叶思轲握在手中,脚底板卡在他的虎口处,弯曲的骨头和拱起的脚背,那种下垂感是格外真实的。

      还好瘫痪了人是没感觉。叶思轲看着那张睡梦中的脸,好像清冷的气质在这个时候还在散发,也可能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但叶思轲总归是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感觉。

      不然这样人是要疼的。

      照顾这身子叶思轲多少找了一点诀窍,他学东西总是非常快,上了心的事就更加迅速。其实不需要费多少力气,人总不会死,没必要方方面面做的像教科书一样仔细。只是有些是心里的事,要是不把人伺候周到,健康的那一个自己总是过意不去。虽然未来不甚明朗,叶思轲自己也不知道他会坚持多久。

      他摸到了小腿上的钢板。

      按理说会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但叶思轲找了很久才能在手感抚摸的作用下,找到一些细微的痕迹。但里面钢板的坚硬是丝毫不需要怀疑的,叶思轲用手稍微按了按,他不敢用力,更要把这条受过伤的腿搁置的十分小心,放在长枕之上还不算好,又左右拿了几个小枕头沿着下垂的脚掌和膝关节摆了一圈,直到把这条腿给完全“圈”住了,连从枕头上滑落的机会都没有,这才算放心了一些。

      一般钢板拆掉的时间是在一年之内,他们离婚还没有一年,叶思轲估计同归尘受伤也就是半年左右的事。拆除的时候自己要盯着,身上还有后背和手腕,这些地方假如是同一时间拆除,说明都是在同一天受伤,那就算了,不论是和家里人发生冲突也好,还是发生了什么瞒过了自己的意外也罢,叶思轲都打算不再追究。

      但如果不是同一天拆除。

      叶思轲光是想想就又有了一些愤怒。这说明同归尘不是同一天受伤,他被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人多次欺负,殴打,导致身上的多处伤口。

      最后或许是走投无路才会选择回来找他。

      和那一句雨中的求救。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作者已关闭该文评论区,暂不支持查看、发布、回复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