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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这实在是,暮暮朝朝不思量啊。

      叶思轲没正面回答,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脊背挺直,但似乎过分直了,看起来像是僵硬。

      “干什么去?”

      没了他在身边的扶持,同归尘的身体立刻就往一侧歪去。他有原始的反应,移动缓慢的手臂立刻开始笨拙的想要撑住柔软的床。可惜力量实在微弱,完全无法撑起他的上半身。护工也不敢上前帮忙,同归尘只得以一个有些狼狈的形象半身侧趴在床上,他的下半身被带动起来,引发肌张力上涨的痉挛,双腿立刻抽搐起来,半弯的脚掌点着床铺被褥,他只得仰面朝下,两条腿泄力后大敞着,像一只僵死的爬虫,连脸都没办法看清了。

      他该是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的,但是人还问了一句话,说明他并不怕叶思轲回头看他。

      不怕叶思轲看到他是什么样的狼狈。

      似乎以前不怕,现在也是依然。

      这种豁达好像并不应该,不该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这样别扭又奇特的,没有感情的交往。

      “去换衣服。”

      叶思轲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但只这一句话,哪怕是在场的旁人,也无人听不出来他的态度。

      胜负明显,根本不需要有什么交锋。

      同归尘根本用不了两句话,他不需要花什么力气,叶思轲就选择了缴械投降。

      “嗯。”

      痉挛的幅度有点大,瘦弱的细腿打在床上,张开的脚趾绷直的脚背,无一不显得有些张狂。应该是有点疼的,所以同归尘只能应一句来回复,可声音里又满是欣喜,不知道这欢乐又有几分。

      尘尘,你分明能猜到。

      叶思轲挥了挥手,示意护工上前去照顾床上的人,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心里却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嘴上像是答应了,其实心里也是愿意的,他没办法违背本能,那种迫不及待想要和同归尘待在一起的迫切和快感,哪怕没有性生活,也是比其他任何事,都更让他冲动的多。

      这样是对的吗?尘尘,我好像又犯了一个错。

      但我对你这颗心。

      我这颗心。

      不知道你会不会也这样想,我他妈看起来多像个废物。

      现在的所作所为像是在赌一次,但叶思轲分明清楚,他是随波逐流。

      同归尘才是海里的浪,他只是被卷走的一只海鸥。死亡、腐烂、发臭、分解。不是在这里诞生,却要在这里化为灰烬,堕落的每一秒,都无法逃离这个对他而言真正的牢笼。

      谁让我又心甘情愿,现在还能逞强的,也就是嘴上这两片倔强了。

      同归尘需要他滚蛋,十年前他不敢僭越一步。同归尘需要一个避风港,五年前自己就顶着压力和他结婚,能给的不能给的反正都给了,根本不差这一点儿。

      叫唤一声,他再回去就是了。

      狗怎么都认主人,再怎么龇牙,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回到他身边。

      现在同归尘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的想要和他培养所谓“爱情”,叶思轲决定答应,他抗拒不了这个要求,他抗拒不了同归尘的任何要求。

      再有风雨袭来,还是先吹到我身上。

      衣帽间分开两侧,还是过去的样子。

      叶思轲走到里间换衣服,他的东西已经全都搬走,过去属于他的那一面空空荡荡,好在还没落上什么灰尘。叶思轲把外套亲手挂了上去,在那一排衣架上,落下了第一件属于自己的痕迹。

      去浴室洗了澡,让管家临时送件睡衣过来。

      原本他想有些独立思考的空间,但水声一响,所有的思维好像都乱了,叮叮咚咚的四散流开,串联不起任何一点有用的记忆。

      不过爱情相关,原本就是无用事。

      擦干净水出来,叶思轲推开门就看见一台高背轮椅。轮椅原本背对着他,听见开门声潇洒一转,他们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同归尘已经收拾好了,看样子也是刚洗过澡,坐在柔和的黄色灯光下,浑身也白的像是要发光。一条肿胀的腿被平放着垫高撑起,搁在脚踏上方的软枕上固定好。纱布绕了几层,从渗透出的液体来看,已经重新上过药了。

      另一条腿就随意的歪在一边,他坐的姿势不太正,叶思轲也不知道他这样会不会不舒服,但显然身体是有些歪斜的,应该是为了不要碰到那条伤腿。只是这样一来,另外一边的距离就略有差距,脚掌没办法踩在脚踏上,垂在上方虚点着,叶思轲扫过去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像一串成熟了的水晶葡萄,想把同归尘那往内蜷缩的细白脚趾都含进嘴里。

      这想法定格一瞬又被他强行抛开,只是叶思轲也不觉得羞耻,男人有所欲望浑身天成,只是亵渎了他的神明,才会让他心里有些歉疚。

      同归尘就这么靠坐在轮椅上噙着笑看他,笑容坦然又温柔,让叶思轲感觉温情的好像在做梦。

      就好像他曾经这样等待过自己许久。

      “不困?”叶思轲不习惯这样,但他看着这个人在这儿心里就软了七八分,答应的事也得做,他既然答应了试试,那就真的要试试。

      过去对同归尘好的事他做的多了,现在再捡起来也不难。

      头上还淋着水珠,叶思轲的头发不算长,实际上没什么特殊的发型,有这样的一张混血脸做支撑,怎么都是门面。但现在又觉得局促了些,打心底不太愿意在这朵高岭之花面前太丢脸,连忙把手里的浴巾披到头上擦了擦水珠,想快点有个差不多的样子。

      “过来。”同归尘一手支着下巴,撑在扶手上想把身体往上抬一些,整个上半身有了点轻微的晃动,但腹间微耸的腰带晃了晃,归于平静就是他所有努力后的表现了,一双细弱下肢未曾有一点动静。他扫了一眼被垫高的软绵腿脚,有点无奈的轻轻叹了一声,眉眼精致如画,像是从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动人:“健全人士还是要有一点绅士风度的,你得主动过来。”

      “嗯?”叶思轲笑了下,是在他自己都无意识的时候,那种浑然天成的温柔和此刻的气氛融为一体,他们彼此相辅相成,好像从来都是如此,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这之外。自然的单膝跪下,叶思轲甚至是在第二天才能回忆起来,拉近距离时的自然:“身障人士一般没有你这么能折腾的,这又怎么了?”

      “叶少不识好歹。”原来笑得灿烂起来,他也会看起来如此明媚,起码让叶思轲能够忘记他的残疾。宛若初升的朝阳,雪岭还在,花依然在此盛开,但是比起风雪,人还是带着暖意时更漂亮:“还学会得了便宜卖乖。”

      哪来的便宜呢?

      叶思轲半跪在轮椅前,身高倒是绰绰有余,但是眼前的浴巾却遮住了他的大半视线。原本只是玩笑话,但还没发出声最后被咽了下去,这一次同归尘比他的速度快一点。

      撑着轮椅扶手的胳膊没能拿下来,它必须继续依靠在上面才能撑住这软绵身体的重心,不至于以这样一个保护腿脚的姿势歪倒。颤巍巍的,看着就让叶思轲心惊胆战,他知道同归尘有多大劲,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自己的重量,但他好像更不应该出手帮忙,似乎只能这么有些痴傻的半跪在原地,听着心跳在脑海中的不停放大撞击。

      叶少不识好歹。

      叶少真是不识好歹呢。

      同归尘另一只手的恢复还要差些,手掌痉挛格外严重频繁,但它看上去格外柔软,只是叶思轲并没有真切的把它握在自己的手中过。五个指头蜷缩的程度不同,看起来颇为扭曲,以一个斜面下来的坡度正好,小指缩的像是一个圆形的球,但是每次痉挛起来,又总是小指开始最剧烈。

      好在同归尘这只手的食指中指蜷缩程度就稍微好些,他对于手掌手指是完全没有控制能力的,只能用手腕带动它,靠“甩”或者“戳”和“夹”,有时候能够完成一些精准度不需要太大的动作,比如他正在对叶思轲做的这件事。

      即便依然做的艰难。

      同归尘依靠着自己另一侧不停晃动的力量,看得出来用尽了全力去抬高另一只手臂,把软绵绵的手掌甩到了叶思轲的身上,再蹭着他的肩膀,慢慢“爬”到了他头上。

      这钟高度,对同归尘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在叶思轲察觉之后,偷偷弯腰的前提下。

      他有一百个可以拒绝的理由,体面的也有无数。甚至是叶思轲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完全可以把同归尘的双手拿下来摆放好,用一个稳妥温柔的理由安慰他,这也像是叶思轲一贯会做的事。

      但是太喜欢了,实在是舍不得结束,他是真的说不出口,也许同归尘有觉得难堪,但也许他真的有那么一些自愿。

      同归尘的手臂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笔直的抬出去,或许是因为的确还保留了一部分知觉的原因,像他这样高位截瘫的病人,手部总比腿脚变形的要更快一些,挛缩导致的“鸡爪手”要格外难堪,总比需要时间日积月累才会形成的“足下垂”更能精准快速的消磨人的自尊。

      这朵花又总比常人的自尊要敏感些。

      叶思轲看向他,神情专注,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在盘算什么的样子。好像全神贯注的精神都放在他的头发和自己的手臂上,要仔仔细细,用他蜷曲变形的手指擦干自己头发上的水珠。

      指头不像看过去的那样恐怖,隔着一层层布料的感知,叶思轲仍然感觉到它们是柔软的。是人体正常的组织可以触碰到的那种感觉。但是隔了一层布,它们的力量又是那样的细微。叶思轲其实很明白,这些作用根本不大,其实是浪费时间的一件事,远不如自己去吹风机吹个五分钟,来的效率更高。

      只有情侣才会做这些浪费时间的事,所以他以前从未体会到。也只有在高效率的生活中才能日复一日的平静和安稳自己的情绪,同时也继续折磨着那颗不曾被看到的内心。

      同归尘的手掌在他的头上停留太久,并不意外的痉挛了,暖色的灯光中掌心小幅度的触动着,手指也被带动的晃晃悠悠。一跳一跳的,同归尘赶紧想往外挪回撤出来一些,但还是免不了有的拍点在了叶思轲的头皮上。并不疼,也没有什么力气,只是这抖来抖去的同归尘自己却扛不住了,影响到了他另外一侧的支撑力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使其更加虚弱。

      好不容易举高的手臂忽然一下子脱力就掉了下去,砸到扶手上发出一声响,然后落到下方垂着,仍然完全停止颤动,抖得像是八十岁的帕金森病人,指头却没有一个是能够张开的。但是这些并不重要,仅仅砸了这一下,心疼的叶思轲马上去给他捡起来,在自己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就搁在掌心里小心检查按摩,轻声抱怨:“你干嘛呢?复健做过这些了吗?医生怎么说的啊?怎么不注意呢,你怎么不注意照顾自己呢……?”

      一连串的发问并无意义,喋喋不休只是为了缓解内心的紧张,叶思轲没注意自己问了几个问题,更没期待过会得到什么回答。只是把那只嫩白的小爪子握在掌心,捏惯了钢笔和电容笔的手指骨节总要比一般人分明的多,也更修长有力,他用双手包裹住那只病手,像他自己一样,把同归尘完完全全的护在了心里,把同归尘的一切都完完整整的护在了心里。

      “给你擦下水啊,笨蛋。”那处熟悉的声音里带满了叶思轲所习惯的慵懒,像是受了伤但依然自在的流浪猫抖了抖胡须,趴在了家门口,等着一个缘分与回应:“我很久没复健了,也不是很想做。之前医生说的我忘了,还是你和他沟通的,我没怎么注意听。哎呀,注意什么呀。多大点事,我这谈不上什么注意不注意,也全靠别人。”

      叶思轲听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同归尘规规矩矩的回答了他每一个喃喃自语的问题。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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