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藏身》潮汐夜海

13、第 13 章

　　抱着人放上了床，叶思轲动作轻的像是在搁置一块瓷器。

　　但也就只有一块，同归尘在许多年前被自己接手时，就已经碎成四分五裂，任何人都没办法再给予他一个完整。

　　“上哪儿去？”明明已经用了最大努力去平稳，那瘫软的四肢被他抱在怀里，他不敢用力，也不敢步伐太快。下垂的脚掌落在他的臂弯外，轻轻晃着的脚尖只隐约露在同样搭在叶思轲手臂上的毛毯下，如同小荷才露尖尖角。他从未拥抱过更加柔软的肢体，这一生所有属于自愿的温柔，好像都是从同归尘这里得来的了：“不许走。”

　　连他的强硬好像也是吸引人的。

　　靠在床头，同归尘似乎已经清醒了，他没办法特别稳妥的靠住，手臂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蹭着身下的床垫，试图在寻找一个平衡：“都重新睡过了，还有什么尴尬的？”

　　可能本来还不怎么尴尬，身后还跟着管家护工，虽然没站在特别近的位置，也是能清楚听见这话的。同归尘声音不大，带着那股子清冷劲儿，可说的又在叶思轲的脸面上，说不上难堪，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叶思轲忍了忍，没出口阻止教训他，还是好声好气的假装刚刚什么也没听见，坐到床边柔声道：“尘尘，我回去还有事情要处理的。你有需要的东西现在可以和我说，但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住。”

　　影响也不好，我们算什么关系呢？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他半晌，他勉强才能和叶思轲对视，但已经不会再往下滑落了。叶思轲扶了一把他的腰，托的位置正好，但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都是彼此柔软的接触。睫羽之下的瞳孔并非灵动，看过来是一种毫不遮掩的看穿。

　　好像心虚的人变成了叶思轲。

　　“老公，我求求你了。”

　　“……”

　　樱色的薄唇轻启，他还没得到回答，提前可以预知的胜利好像就已经染上了唇角，同归尘歪在床头笑起来仿若玫瑰盛开，开在冰霜高原，终于让人得见了一眼天颜。

　　这句话毫无疑问所有人也都听见了，冲击力显然比刚才的还要大得多。

　　叶思轲不得不承认，他在一瞬间的心动达到了顶峰，比过去所有所谓的“高光时刻”都更让他感到满足，但这刹那把热情全都发泄出去，飞蛾扑火的撕裂后落下看都看不见的满地尘灰，是他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要难以完全表达的心碎。

　　你是怎样做到若无其事？我以为你所会一直坚持的高傲，原来只是短暂的任性。既然你随时可以放下脸面，又何必等到此时此刻才来做给我看说给我听。

　　是叶思轲太卑贱吗？

　　“尘尘。”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勉强能够也像是开玩笑一般的回应这句玩笑话：“我最多算你前夫。以前没听过，现在听……”

　　“好听吗？”

　　叶思轲在同归尘面前实在是一举一动都需要太多勇气，讲话更是比平时是弱了不知多少。他的速度稍微慢一点，就让对方抢占了先机，懒洋洋的打断了后文。

　　“好听吗？”同归尘掀起眼皮，抬起一侧蜷曲的鸡爪手，掌心向上，五个指头缩在一处清晰可见，让叶思轲看一眼就止不住的心疼。他慢慢抬起手来，偏要抬着往上去。这种无用之举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就赌一个叶思轲不会让它脱力砸下来：“你不是分明就还想听？留在我身边，我天天叫，不好吗？我也不用你天天伺候我，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在一起生活，叶思轲，你不是等这个机会等了好几年吗？”

　　“尘尘，和你在一起，我只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人永远是自己的最高主宰。”叶思轲弯腰，轻柔的握住那只颤抖的残疾手掌，把它握在掌心，小心的揉捏按摩。它们冰凉微微颤动，却无法有任何的伸展，叶思轲慢慢的在指节处打着转儿，太用力只会加重同归尘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神经疼。

　　他的表情温柔，动作温柔，连声音也温柔。可话却不是温柔的，带了一点难得的疲惫，像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亲自面对同归尘可以拒绝的勇敢：“每个人都会经历痛苦，从来不是自己被拖进了暗，而是自己亲自走入了暗。遗憾的是人总是很难真正承认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我面对你就是懦弱无能，但你对我的意义。”

　　“就是暗。”

　　“我和你之间，所经历种种，其实我对自己最失望。很长时间我都想做一个泯灭感情抛弃一切的人，哪怕泯灭亲情爱情、泯灭良知，可是我恨自己依然忍不住的心软和软弱。我太疲惫。爱是最危险的弱点，也是原罪。”

　　“但我们不该在一起，我也回不了头。”

　　“你非要我用这种其实谁听的都是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高深话术回应你吗？”同归尘抬了抬眉，瘫痪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四肢俱废的阶段，按理说这个时期的病人情绪不稳定，他们也更习惯于用过分抬高或者降低的声音以及更加夸张多变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叶思轲了解过后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显然他并没有用上，同归尘不怎么爱讲话，更是没什么表情。

　　但其实没什么表情也好，叶思轲这样自我安慰，同归尘真的崩溃他也见过，被叶思秋迫击炮一样的各种言语攻击，那心疼实在做不了假，往后的很久梦里都是同归尘的眼泪。

　　和他在一起的同归尘从不生动，远不如此刻生动。

　　“我完全理解你对我的怀疑。只是痛苦会将人心点燃而不该是腐蚀，这是夜幕降临时独有的火光，人们完全可借此淬炼，以至更鲜艳、纯粹。”

　　说了似是而非的话，人却像是有了人气儿的。

　　“时间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不详，我不惧怕自己之外的任何存在。经受之事如此偶然又必然地改变我内心的构成，只因此来于生活和生命深处。我看到了人事的轮廓，当然在夜晚也有轮廓。看到山的夜色对海水的入侵。我以一种平静观察着一切，渐渐能感知事物原有的朴素和真实。有人通过“夜晚”延长生命，有人则在“清晨”观照生命。太阳虽然升起，也阻挡不了大面积的阴影，可没有任何变故有能力扭曲我的心灵。”

　　“叶思轲，没有任何变故有能力扭曲我的心灵。”同归尘垂下眼睛，盯紧了那只给自己按摩手指的手，他们曾经带了同样的一款戒指，只是这个人又比自己更早摘下它。

　　他无法去感受别人，已经有许多年连自己也感受不到了。但他的神经疼日日夜夜伴随着他，在医生嘴里都是难熬的那一类，但活到现在，或许也磨练了他的意志，让他能够得以继续坚持。

　　到了今天，再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叶思轲，你要不要再和我试一试。”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时间在变我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