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古人之梦起幽兰》心月巫

8、你配吗

　　直到玉罗正经将画像上的法衣修补完，放下笔，满意地笑了笑。
　　才发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成焱。
　　后者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用一种要把人看穿的眼神与玉罗无声对视。
　　而身后跟着的宫仆、地上跪着的博士们，全都屏气凝神，一动不动仿佛地宫里陈列的雕塑。
　　玉罗也知道自己这么独站着有些于礼不合，但此刻又着实不想给成焱跪下。
　　若不知道成焱的心思还好，入乡随俗。偏偏知道了，不仅各种知道，昨夜还险些亲身经历……就更没法向这个小魔物坦然臣服了。
　　总觉得，有些心态一旦臣服，事情就会往不可收拾的地方发展。
　　所以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也只是微微颔了颔首，用尽量寻常的语气告诉成焱：“画像已经修复了，情主君过目。”
　　成焱眉头微挑了挑。
　　不喜欢跪也就罢了，别人都谦卑地叫他君上，偏他自创一声主君。
　　认他为主，却不认他在上。
　　分明是想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
　　呵，这点恃宠生娇的小心思，骗骗人间昏庸的帝王也就罢了，在他这暮想宫都不够看的。
　　成焱并没有叫地上跪着的人先起来，而是直接走到刚被补好的画像跟前。
　　除了新上的染料还未完全干透，乍一看，无论颜色还是纹理，的确已和之前无异。
　　若不是录事官听到博士间的密语，转头就来向他打了小报告，他大概还想不到，如意馆竟敢瞒着他偷偷让一个新人碰这幅画。
　　他并没有评价玉罗做得好还是不好，而是冷冷问跪在他脚边的馆长阿连裘：“谁出的主意？”
　　阿连裘面色苍白：“是…是…”
　　博士阿齐害怕背锅，赶紧出声：“是大家一起商量的，王博士想要为君上分忧，便主动请缨。”
　　阿连裘仿佛才喘过气来，紧接道：“是这样没错。”
　　玉罗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两位“好同事”。
　　但仔细回忆了刚才的过程，好像也没法反驳。
　　成焱看向玉罗：“你想要为本座分忧？”
　　并不是，我只是心疼自己的画像。
　　玉罗心中说了真相，嘴上却无法明言，就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让成焱自己去悟。
　　成焱看着那分明有些讨好意味的笑容，更加坐实了玉罗想要吸引自己注意的动机。
　　心中有些烦躁，又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这书生大概是真的爱惨了自己，明知危险重重还是想抓住一切机会向自己示好。
　　他全然忘记，自己昨夜还对王四动了杀心。
　　而刚才也是气势汹汹地来，本想着阻止这个胆大包天的书生，再顺势将他处决，一了百了。
　　但不知为何，一看到他作画的样子……
　　就突然动摇了。
　　怒意消散得毫无道理。
　　好像这个人原本就该这样，专注其事、岁月静好，不该被任何强权打扰。
　　意识到自己的心猿意马，成焱突然惊醒过来，又有些气自己，什么时候连这种烂招都吃了。
　　他看了看画卷里明眸善睐的仙尊玉罗，又看了看衣襟不小心沾了些染料的书生王四，强行把自己的品位扳回来。
　　然后冷哼一声，用严肃而嘲讽的语气回应玉罗：“补他的像，你配吗？”
　　玉罗再次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位翻脸不认人的小白眼狼。
　　哼，也不知道是谁夜夜对着自己的画像犯痴。
　　现在竟然来嘲讽原主不配，分分钟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啊。
　　玉罗气笑了：“我是不配，但画已经补完了，主君不喜欢也只能这样了。”
　　正好，等离开十方城的时候他就把这幅画带走。
　　胆敢不做恭请在内室私挂上神画像，成焱不配！
　　玉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和这一无所知的小魔物生哪门子气，他甚至没察觉自己波澜的情绪已经数万年未有过了。
　　跪在地上的阿连裘被玉罗的胆大冒犯惊了惊，而更震惊的，是君上对他的纵容程度。
　　他因此越发坐实了刚才的猜想——君上是把这书生，当作玉罗仙尊的替身了。
　　当着满屋子的人，成焱不想再和王四做口舌之争，只吩咐馆长：“画卷送回暮想宫……博士王生，你带他去洗干净换身衣服，然后送来自在轩侍奉。”
　　“是。”
　　阿连裘如蒙特赦，恭敬目送成焱彻底离开，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王博士，你是如意馆的恩人，请受我一拜。”
　　在馆长带头下，博士们各怀心思向玉罗表达了谢意。有的真是为自己的贪生怕死而愧疚，有的则是赞叹其手艺与才华，更多的，还是嫉妒他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的。
　　他们也想不到君上这次竟然完全没有怪罪，早知道还不如自己上，白叫这新人立了功，还让他得到贴身侍奉的机会。
　　玉罗却不太明白成焱最后那句侍奉的意思，还特意问了问大家。
　　“自在轩是君上私人作画之所。”
　　“侍奉只是单纯的协助君上作画。”
　　“以往各位如意馆博士都有做过，你放心吧，很简单的。”
　　这才松了口气。
　　咳咳，自己被成焱那小心思吓的，都有点草木皆兵了。
　　也对，成焱才说了自己不配，侍奉他作画已是莫大的恩赐，还能有别的什么呢。
　　阿连裘把玉罗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又安抚鼓励他几句，便带他去清洗更衣。
　　刚才调色时确实有沾到一些颜料，玉罗很小心的避开脸上，但手上还是有。最外面的衣服弄脏了自然也要重新换过。
　　看到馆长送过来更换的衣服，并不是通用的博士服，而是一身淡蓝色的仙纱云衫，倒和他在天上穿的有些像，玉罗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是……”
　　“自在轩是君上的私用场所，进去都要穿得飘逸自在些，以免太过拘谨破坏君上的雅兴。”阿连裘怕玉罗不信，还特地指了指旁边挂着的红橙黄绿各色云衫，“其它颜色都被别的博士穿过了，就这件还是新的，王博士穿上也合身。”
　　听馆长这么说，玉罗也不再怀疑，穿上那身蓝纱云衫，提着备用的果盘画具等，便进了自在轩。
　　宫人把玉罗引到成焱作画的地方，和其他人一起退下，只留二人独处。
　　玉罗看到成焱也已换了一身宽松的素色起居服，长发挽起，盘腿坐在席上专心致志作画，倒颇有上古名士之风。不由呆了呆。
　　等回过神来时，微微有些发窘。
　　他平生第一次伺候人，此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想自己作画的时候，是不喜人打扰的，所以便没走过去。找个阳光舒适的地方席地而坐，和成焱井水不犯河水。
　　“过来。”
　　还未等玉罗坐定，成焱便开口唤他。手眼仍专注在画上，也不知道怎么察觉他进来的。
　　玉罗懒洋洋地挪了挪，坐到成焱附近，瞥了眼他正在画的。
　　“昆仑百兽图…”玉罗点点头，“画得还挺灵动的。”
　　“不是我画的，先前收藏的，被弄坏了，还因此处死了一名博士。”成焱云淡风轻地伸笔沾了些旁边玉碟里的颜色，“今日见你的手法，才想明白要怎么补，所以拿出来试试看。”
　　啧，现学现卖，他倒不脸红。
　　玉罗对于勤奋好学的，素来比较待见，也没多说什么，看着成焱补画，偶尔还从旁指点几句。
　　这小魔物不吓唬人的时候还是很和蔼可亲的，玉罗想，多用美好的艺术感化他，说不定还有得救。
　　“唉，那里再淡一点。”
　　“毛发要晕开…”
　　“手别抖呀。”
　　成焱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烦躁看向身边越凑越近的某人：“你是来侍奉的还是来教本座的？”
　　大概是被他吼懵了，玉罗眨巴眼无辜看着他。原本清淡朴素的小脸，因一身蓝纱而别增妩媚风情。
　　成焱喉咙不禁滚动了下，等等，蓝衫……
　　待看清楚王生的穿着，成焱突然就变了脸色：“谁让你穿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