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古人之梦起幽兰》心月巫

16、如梦不醒

　　若问高仁修行生涯中大受震撼的时刻。
　　第一次是误打误撞闯进十方城，竟给魔君成焱做了打杂的花奴。
　　第二次则是现在，得知自己一直想要发展入门的清秀小书生，竟然是三界敬仰的上古神祗——连自家紫薇大帝都难得一见的玉罗仙尊！
　　高仁本来还满脑子困惑和想法，此刻全变成了一片空白。
　　银色长发如瀑倾泻，冠绝三界的天人之姿，超越世间一切画师的想象和临摹。
　　而那双沉静如清泉的玉眸，此刻正坚定而慈悲地看着自己，仿佛于万古黑夜中照进的心灯。
　　尊神的庄严和威压不是他一个小小道士能承受得住的，他还没想好该用什么参拜的礼数，膝盖却自然而诚实地先给跪了。
　　“仙……仙尊……”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目光忐忑地死盯着地面，满脑子飘忽过一些零碎的念头。
　　果然是三界第一美貌啊……
　　难怪那个魔尊这么痴迷……
　　该死我为什么会想这些，太不敬了……
　　“没事，你这是在十方城待太久，沾染了此处的贪痴浊气。”玉罗缥缈的声音从高仁头顶传来，“不必想太多，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啊啊啊，高仁崩溃，难道自己的起心动念都会被知道吗？
　　这就是上古神祗的力量吗？
　　啊我之前还和仙尊说过更大不敬的话……完蛋了啊！
　　“之前是我有意隐瞒身份，你不过如实对待，所以不必在意。”玉罗无声地笑了下，“你不是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到十方城吗，或许……这就是你我的因缘吧。”
　　高仁猛地抬头，眼中已然泛着泪光。
　　是啊，上古神祗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还在这种共同面对考验的关头。
　　原来他不是被命运抛弃的人，而是被命运选中的人啊。
　　高仁消化完眼前的事实，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他精神抖擞地站起，目光仍然不敢直视玉罗，口齿却终于利索起来：“仙尊放心，我就算拼尽一身修为，也一定保护仙尊顺利离开此地。”
　　“你不是要保护我，而是要保护它们。”玉罗拂袖指向阵中的一百零八盆曼殊沙华，“这些善灵虽然已失精魄，但灵气尤在。我等下会将这些灵气聚集成大灵丹，突破结界后，你护送它们去忉利天紫薇宫垣，他自然知道怎么处理。”
　　“那仙尊您呢？”
　　“结界突破后，一定会惊动成焱，他如今已过灵虚之劫，又……”玉罗迟疑下，隐瞒了成焱已服自己金血之事，“又威力大增，我必须先去拿回自己卸下的九成法力，才好与其抗衡。”
　　“仙尊是说……您如今只有一成法力在身上？”高仁大惊，不过瞬间就反应过来，成焱素来敏锐，如果不卸掉九成法力，肯定很难隐瞒身份。
　　高仁内心不由更加钦佩，这大智大勇、当机立断，实非区区凡道可以比拟。
　　“不过我还不确定是否顺利……”玉罗闭了闭眼，脸色有些几不可见的苍白。
　　昨夜为了将楞严咒锲入成焱丹田，竟被那发疯的小魔物……
　　他虽然已通无垢法门，对色身交合之幻事素无执着，但毕竟只有一成法力，又在成焱那里失了两次宝血，也不知会不会有其它影响。
　　“如果仙尊不嫌弃在下……”高仁观察玉罗神色，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能看出有难言之隐，于是主动请缨道，“等我将花灵护送到忉利天后，再回来为仙尊护法。”
　　“不必了。”玉罗想也没想便摇头制止，“你如今道力尚弱，掺和我与成焱的事，只会徒增危险。”
　　唉，高仁郁闷，果然还是被嫌弃了啊。
　　玉罗拍拍高仁肩头，眼下实在不好与他多说什么。
　　“你能将这一百零八善灵从魔域护送出去，已是大功德在身，未来修行之路必会如有神助。”玉罗半实话半安慰道，“等你来日得道居位，说不定真的有可以帮助我的那天。”
　　“明白。”高仁知道玉罗不过在安慰他，但也没有再沮丧，大咧咧打起精神道，“仙尊放心，无论能否得道，我也会拼死护诸善灵的！”
　　玉罗闻言，露出由衷的笑容。
　　紫薇门下有如此纯心的修行者，又何愁正道不昌。
　　时间紧迫，玉罗也没有再与高仁多做闲谈，只和他交待过一些注意事项后，便盘腿坐在花阵中央，开始念咒启动阵法。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成焱是从一场美梦中被陡然惊醒的。
　　他看着寝殿内凌乱迤逦的场景，昨夜一幕幕或疯魔或欢喜的画面都次第浮现……
　　按照过往经验，月圆之夜的所有经历都当不得真，所以他一时半刻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扛过了灵虚之劫。
　　而昨夜陪他一起熬过来的，到底是阿兰还是……
　　成焱突然间头痛欲裂。
　　窗台外原本压抑的天色大放光明，整个寝殿都开始抖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与此同时，从暮想宫到朝思殿的所有护法臣属也都感应到异象，惊疑不定地看向四方天幕。
　　天光正不寻常的明亮闪烁，把十方城照得如同雪域极昼。
　　而早已习惯了暗夜中生存的城中百姓们，被这光芒惊得四处躲避、惶恐不安。
　　“不好，有人在强行突破结界！”
　　阿宽反应过来，正准备闯入寝殿向君上汇报，却见成焱已披着一件大氅快步走了出来。
　　脚下的大地还在不断颤抖，成焱一挥手，止住了阿宽正准备行礼的动作。
　　“诸护法尊者在哪儿？”
　　“昨夜各位护法为食花祭守夜达旦，消耗甚大，今晨见凶险已过才纷纷回去休息了。”阿宽冷汗淋漓，“眼下确是我们守备最弱之机，但城外不该有人知道食花祭的事才对。”
　　话音刚落，成焱的护法大臣们便已抵达暮想宫，但个个都没来得及穿戴齐整，显然这异变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君上，这咒力不像从城外攻入的。”正护法阿大在成焱身边追随多年，遇事甚为冷静，“应该是有人在永生门布阵，所以才快速动摇到我域根基。”
　　“我们只能尝试在日月坛结阵抗衡，但一切太过突然，结界应该很快就会出现缺口。”副护法阿度补充道。
　　成焱看向身旁阿宽：“今晨谁去了永生门？”
　　阿宽被问得一愣：“是、是阿兰公子……他说君上已渡过灵虚之劫，允了他去永生门放生。但我以为只是放生到门外太虚之野，并不知道会动摇结界啊！”
　　阿兰？成焱眼睛一眯，强烈的头痛感再次袭来。
　　“君上，朝思殿的东南柱已经倒塌，多处街道也在开裂……”
　　越来越多的险情通报传达过来，容不得成焱再犹豫。
　　结界一旦被突破，善灵出逃事小，被外面知道了十方城的弱点事大，若以后频频被所谓正道攻击袭扰，恐怕会比应付食花祭还麻烦。
　　成焱当机立断：“不必去日月坛了，我们直接去永生门。”
　　言毕，他与诸护法立刻瞬移，却在永生门处遇到一团咒力结成的法光阻拦。
　　为避免不必要的消耗，众人只能暂时落在附近观望形势。
　　目之所及，能看见永生门前的花阵中央已聚集起刺眼的金色光芒，挡住了启阵者的身形样貌，而一小团一小团的善灵之光正从曼殊沙华的花蕊中次第脱离，源源不断地向中央的光芒聚集。
　　“阵中央就是阿兰公子吗？”阿大问阿宽。
　　阿宽欲哭无泪：“应该是吧……这花阵还是我刚才带人帮他布好的。”
　　“你简直糊涂！”阿度的脾气可没有阿大好，闻言一顿数落，“这么重大的事怎么不先向君上汇报？！”
　　“我、我哪知道阿兰公子会如此高深的上古阵法。”阿宽自知理亏，说话也没什么底气，“毕竟君上一向信任宠爱阿兰公子，昨夜两人明明还……”
　　阿宽没敢细说，但众人瞬间听懂了。
　　一时也没有人再冒头说话，只默契地望向成焱，等待他们英明神武的君上做出决定。
　　而成焱似乎并不关心大家在争论什么，此刻正目不转睛看着花阵中央，眸底一片危险和晦暗。
　　“无论他是谁，有何目的，都休想从本座眼前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