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古人之梦起幽兰》心月巫

15、初尝禁果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
　　玉罗闭上眼睛，止摄诸想，一心默念清净咒语。
　　脑后窸窣逃走了数道魔光。
　　当他再次睁眼时，自己果然还坐在岸边，成焱也默不作声浸在冰泉中，刚才一切暧昧都不过是瑟魔的幻术而已。
　　玉罗不敢再掉以轻心，施大悲咒先护住了身旁的曼殊沙华，然后凝神止息，调伏妄念。
　　原本已经沸腾的湖面渐渐降温，甚至开始结冰。
　　成焱显然也发现了境界的变化，他微微睁眼，从冰面倒影中看着身后模糊打坐的身影。
　　“清净咒持得不错。”他重新闭上眼，沉声道，“但等本座食过曼殊沙华，你这点小咒力就不值一提了。”
　　玉罗微微一笑：“我不会让你食花的。”
　　成焱眉稍蹙起：“……你什么意思？”
　　“曼殊沙华乃善灵命根所养，食此花虽能一时抵抗阴魔附体，但也会招致地狱业报。”玉罗说出食花祭的症结所在，“你只要不依赖此花，凭自己的意志熬过月中灵虚之时，不但阴魔自退，还能避免狱火焚身之苦。”
　　成焱再次睁眼，瞳孔中暗火幽现：“这又是你在哪本杂书上看的？”
　　“不必看书，自性皆知。”玉罗如实回答，“众生本有如来性，妄想分别而生魔心。能力越大权势越重，众魔越来亲近。你只不必执着自己是谁，一时放下，就抗过去了。”
　　“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向本座说教？”成焱冷笑，“你既怕死，赶紧滚出去，不必故弄玄虚。”
　　玉罗不为所动：“我若怕死，今日便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哗啦——
　　一股大力扯着玉罗的脚踝把他拉进了冰湖里。
　　他很快扶着岸边礁石站稳，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确定这次是真实的。
　　成焱本要顺势压过去，但看清“阿兰”此刻的面孔时，突然就怔住了。
　　玉罗刚才持大咒时，幻身术早已瓦解。此刻他正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和成焱在冰湖中面面相觑。
　　成焱脸上的表情一顿变幻莫测，而后突然想明白什么，哈哈大笑：“它们竟把你变成玉罗的样子来骗我。这伎俩倒是新鲜！”
　　玉罗就这么看着成焱笑，看着他笑着笑着突然就大哭起来，然后把自己熊抱进怀里，力气大得要榨干他胸腔里所有空气。
　　玉罗攀着成焱肩膀把自己的脑袋抢救出来，正要发火，却听见耳边传来小声啜泣的声音，大高个的小魔物，此刻正委屈巴巴地窝在自己脖子边，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脸。
　　这是……悲魔附体。
　　玉罗反应过来，掐指一算，已经到月上中天，成焱灵体最虚弱之时。
　　也不忌讳此刻二人身上湿漉漉的贴得有多紧，玉罗伸手便往成焱的丹田试探。
　　此刻那里果然毫无防护，只要顺利把楞严咒锲进去……
　　耳畔哭声突然停止，变成了粗重的呼吸声，玉罗刚察觉不对，便被成焱抓住了下面的手，一把推开。
　　成焱扭转头，看向岸上那朵正在发光的曼殊沙华，瞳孔中已是不正常的红色。
　　眼见成焱就要上岸吃花，玉罗连施数道心诀过去，却都被潜伏在四周的五十阴魔给撞开了。
　　不行，自己现存的法力要克制大魔境界还是太勉强了。
　　玉罗目光一沉，用凝冰诀化出一支冰锥，直直向自己脖间的那朵火焰兰印记刺去。
　　尖锐的冰锥刺穿皮肤，金色的血珠从火焰兰下渗出来。
　　五十阴魔见金色血光立时如临大敌，纷纷忌惮退开。
　　手刚刚要触到曼殊沙华的成焱，闻到了金血的气息，顿住。分辨过方位后，他放弃了岸上的曼殊沙华，目光炽热地朝玉罗走过来。
　　玉罗闭眼，开始默念楞严咒，咒力混进金血中，犹如诱补猎物的铒食，等待成焱自己将其服下。
　　五十阴魔似乎并不甘心，纷纷冲进成焱体内，成焱头痛欲裂，发出愤怒恐怖的嘶吼。
　　“我会陪你熬过去。”玉罗紧紧抓住成焱的手，“你一定要熬过去。”
　　直到脖间传来熟悉的吮吸感时，玉罗终于松了口气，手轻拍在成焱后背，似是安抚，又似某种无声的叹息。
　　月圆一刻，楞严咒随金血已被成焱食用一半，三摩幻境渐渐开始碎裂崩塌。
　　成焱的意识回笼，猛地从玉罗肩上抬头，目光滚烫地盯着眼前人。
　　“玉罗……阿兰？”
　　玉罗察觉到成焱情绪的变化，乃至……身体的变化，大惊。
　　“我不是玉罗，主君。”他赶紧道，“这都是魔幻相，你千万不要被蛊惑了。”
　　成焱舌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味道：“这金血……”
　　“都是幻觉。”趁着周遭幻境极速变化之际，玉罗死咬着阿兰的人设不放，“不过我的血是冰性的，也可以帮主君暂缓魔扰之苦。”
　　他知道此刻很危险，但无论如何都要哄成焱服下咒血再说。
　　成焱伸手抚摸只曾在画像上见过的绝色容颜，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玉罗心中微紧，楞严咒还差一点才结束，他如果在这个时候暴露就前功尽弃了。
　　“我真的是阿兰。”他反握住成焱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目光坚定，“我虽然爱慕主君，愿意与主君生死与共，但并不想主公把我当做那位的替……”
　　话还没说完，成焱便低头堵住了那张正深情告白的嘴。
　　玉罗浑身一僵。
　　等成焱霸道辗转几番再松开眼前人时，看见一滴清泪从“阿兰”的眼角无声滑落。
　　“本座没把你当做替身。”他皱了皱眉，破天荒地开口解释，“你不用这么委屈。”
　　“啊？”许是此刻魔扰太强，玉罗恍惚着还没反应过来。
　　成焱再次附过去……这次更加深入强势，一双手臂将人困在怀中，挡住了幻境中的天火肆掠、雷霆万钧。
　　那是玉罗第一次，眼中尽见地狱相，心却像羽毛一样飘飘浮浮，不知身处何方。

　　阿宽和几位内侍官一直在外面等到了天亮。
　　他在寝殿的台阶前来回踱步，不知道该不该像前几次一样进去收拾残局。
　　想到阿兰公子可能已经化作一摊血水……着实有些不忍面对。
　　所以当那抹蓝色身影再次出现时，他兴奋地第一时间奔了过去。
　　“阿兰……公子。”他看清对方身上的憔悴和狼狈，立马把询问的话咽了回去。
　　几位内侍官此刻也围了过来，诧异地瞧了眼阿兰怀中完好无损的曼殊沙华，又瞧了他苍白茫然的脸色和衣衫下若隐若现的痕迹……
　　大家互换一个眼神，便默契地跪了下去。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想必公子已经帮君上渡过此劫。”
　　阿鹤奴红着老脸咳了咳：“我们君上这是无始劫来头一次，不知轻重可能委屈了公子，但公子放心，您的福气可在后头。”
　　一阵幽风吹来，激得“阿兰”后背抖了抖。
　　他漠然望向跪在自己跟前的一堆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成焱还要睡会儿……他以后都不用食花了，所以让我带曼殊园的花灵们去永生门放生。”
　　今时不同往日，自然无人再奇怪阿兰直呼成焱的姓名，也不敢对他说的话有所怀疑。
　　阿宽进去远远望了眼还熟睡在床上的成焱，除了场面太过激烈其它并无异样，便红着脸出来带着阿兰放生去了。

　　永生门前，阿宽带人将曼殊沙华摆成阿兰所说的阵型，也不明白他要怎么个放生法。
　　确实有传说永生门外就是自由无往的太虚之野，但却没有人真的去过，毕竟十方城已经是三界六道中难得的自由之地了。
　　可能阿兰公子看的书多，比较追求放生的仪式感吧。
　　“曼殊园一共养了一百零八盆曼殊沙华，如今都在这里了，但凭公子安排。”
　　阿兰点点头，吩咐阿宽等人回避，只留下花奴高仁协助自己。
　　等人都差不多走远了，他才一把抓住高仁的手臂，力道极大。
　　“我昨夜设计骗过了成焱，等下他回过味来一定不会放过我……所以我们要集齐曼殊沙华中的善灵之力，强行突破十方城结界，立刻离开这里。”
　　高仁本想细问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明白阿兰所布的阵型，突然沉默了。
　　他虽然纯直，却也并不傻。
　　“你到底是谁，怎么能打破食花祭的诅咒，又是如何知道突破十方城的方法？”
　　回忆进这里之后的种种不合常理之事，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是个修野狐禅的书生能办到的。
　　还有半句他没问——既然知道又为何不早说，白白让他困在这里这么久。
　　“阿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也无需隐瞒。
　　他褪去幻身术，露出自己的本来面貌，目光清冷看向高仁。
　　“吾乃光音天幽兰宫主位神君——玉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