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王[血族]》金曦银尘

14、布拉德的复仇

　　古时候有这么一个故事：
　　从前有几个眼睛看不见东西的人，他们自称凭自己的一双手便能了解事物的样貌。有一天，一位贤者召集这批人，把一头大象放在他们面前，于是，有人摸到了大象的鼻子，有人摸到了大象的脚，有人摸到了大象的身体……后人把这一则故事喻名为“盲人摸象”，它的道理想必听过故事的人都心知肚明。

　　我有时在想，如果这些盲人互相间有沟通的话，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呢？

　　虽然我常这样痴想，但终究我还是做了这样一个“盲人”，那是在认识布拉德伯爵、安德拉，在变成吸血鬼之后，很久很久的以后，我发现自己原来就像这些盲人一样的傻，我的眼睛并不能让我看清事情的全部。

　　真相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人们只能触及凤毛麟角，然后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

　　从安德拉那里知道的故事，其实还有下文，这并不是安德拉故意隐瞒，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是事出当时，恐怕也没有人了解。而当我得知那些“内情”的时候，是在已经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之后了，有些人依然还在，有些人却已不在。我无法将时间倒退回以前，如果可以的话，也许不知道是最幸福的。

　　布拉德伯爵就像一个巨大的“真相”，每一个人都只能看到他渺小的一角，那个美丽的暗夜魔王，就像是披着恶魔翅膀的天使，从他堕落进地狱的那一刻起，我们一直便认为，他是暗夜的主宰，无往不利——

　　“安德拉少爷回来了！”

　　阴郁的伦敦，雾依旧像往常一般浓密，在灰色的城市间弥散。
　　布拉德伯爵的长子透过窗门望见雾丛中，马蹄踩踏落叶慢悠悠地驶进大院，黑里透红的马车依稀可寻，年轻的绅士嘴角挂起微笑，心念：弟弟回来了。

　　稍后，他合上书皮，整理好凌乱的桌台，在昏暗的屋子里来回踱步。
　　没多久，当听到古老的楼梯那传来清脆响亮的急步声，就像弟弟明朗奔放的性子一般，他按耐不住伸手去扶门把，一秒钟后，却又收了回来。

　　隔着屋门，他听到父亲与弟弟的对话：

　　“父亲大人，儿子来向您问安了！”
　　“嗯，在那边学业怎么样？怎么提早回来了？”

　　“学校提前放假了。父亲大人，我听说哥哥病了……”
　　“你哥哥的病早好了，你不用担心。”

　　“哥哥呢？”
　　“哦，他正在忙，你最好别去打扰他。过来，和我一起到花园去，说说你在学校的情况。”
　　“……好的，父亲大人。”

　　脚步声渐渐离远，年轻的绅士暗暗吐出一口忧郁的气息，淡漠地一笑。

　　“父亲大人，这么晚了找我有事么？”
　　伯爵的长子关上书房的门后，彬彬有理地微俯下身，轻轻鞠躬。

　　老伯爵看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礼数，疼爱之意宛如眼底闪烁的光芒，欲盖弥彰。

　　但是过了一会，又转为愠怒：“你过来。”
　　“是。”

　　老伯爵眉头一紧，揪上儿子目光：“是你写信给你弟弟，说你病了？”
　　年轻的绅士心头一冷：“不，没有……父亲大人，我从来没有写过信给他，您知道的。”

　　“呼……”
　　老伯爵点燃了烟斗，袅袅上升的熏烟飘上老绅士的额头，那几道皱纹便显得越发明显。

　　“狄格，你很清楚，你跟你弟弟不一样。安德拉一心求学，却心无大志，但你是要继承家业的。”

　　“是的，父亲大人，我一直铭记在心。”年轻的绅士望着父亲的额头那几道日益明显的皱纹，内心是冷冷的。

　　老伯爵缓缓踱到长子身畔，轻扶儿子的肩头，激励与期望凝聚在一双深陷的褐色瞳中：“狄格，你是我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也是我引以为敖的儿子，你将来的一切要从我这里开始起步，牢记这一点，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多谢您的教诲，我不会有负您的厚望的，父亲大人。”

　　正如我们了解的布拉德伯爵，他所想要的一切，上流社会的地位，权势，财产，还有……

　　“狄格，听说你弟弟回来了，但你们俩好像从来没站在一起过。”
　　当怀里的女人展露她们的好奇时，年轻的绅士便有一种想立即离去的冲动。
　　但他想，这个女人是不同的。

　　“他不适合这种场面。”年轻的绅士落下热情的吻。但女士却拒绝了这时候的热情：“可是我看到他和一个女人走在一起。”

　　热情从唇齿间瞬息转为冰冷，年轻的绅士微抬起头，目光好象从来没有这么震惊过。
　　“你说什么？”

　　女士故意笑而不答。

　　“怎么回事，你看到了什么？”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在他温柔的微笑中继续顽固，她也不例外：“这几个白天，他天天来我们的酒馆，找一个女人。”

　　年轻的绅士闭了闭双眼，再次不敢相信地问：“什么女人？”
　　“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每晚十点会准时到酒馆来，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她只点一种酒，从来都坐在固定的位子上。你弟弟大概是在几天前盯上她的，然后两个人就一起离开。”

　　“怎么会有这种事……”年轻的绅士紧锁眉头，喃喃呓语。

　　安德拉在外面有女人，而且是来历不明的女郎，虽然他不了解弟弟常年在外养成了什么德行，但他每次回来都带着淳朴的微笑，他以为弟弟的私生活应该非常检点，与这些一夜热情根本不着边际。

　　是什么女人在引诱安德拉？！

　　“父亲大人！您怎么会同意他们的婚事？您知道那女人来历不明，让弟弟跟着那个女人……”

　　“你弟弟想要什么就由他去吧，我一向都很顺着他，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要和弟弟结婚的是一个女吸血鬼，而且还是那只女吸血鬼！
　　年轻的绅士这一夜在房间里不知辗转反侧了多少回，几乎快把木地板给踱穿了。

　　不能再失去了，一样也不行！

　　时光好似在手指间流逝掉最珍惜的部分，他不知所措，自己好像要疯了一样，他无法控制那些疯狂的思想在头脑里跳动。
　　一个异想天开的情人已经毁了他的一生，现在，年幼无知的弟弟又将要自毁前程么！
　　他们究竟懂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他身边的人都那么疯狂，那么天真！

　　多少个夜晚，他徘徊在绝望的边缘却无法解脱，为什么没有人懂得这样的滋味，在深受其害之前！那些愚蠢幼稚的想法就可以令他们幸福么！

　　“魔王到底是什么？”布拉德伯爵的次子好奇地望着女吸血鬼的紫色眼眸，深情款款，他自愿永远堕落在这双美丽的瞳眸中。

　　女吸血鬼的眼眸一张一合：“我也只见过一次，比世间万物都要美丽的生物。他的翅膀就像是混沌的黑暗，他的身影可以让一切在眼里都好似化为乌有，他的头发在风中飘舞的时候就像银河的星光，他的脸只要看一眼就终生难忘，还有他的眼睛，无法用这世间的任何词语形容……”

　　望着情人如此陶醉，年轻人好象打翻了醋坛子：“你明明是爱上他了！”

　　女吸血鬼轻柔地笑笑：“如果你见过他，哪怕一眼，你就会知道，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会属于任何人，那不是可以令人爱上的生物，不然就好像是对他的一种侵犯。”

　　[“原来，你不喜欢这样……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的。”]
　　[“有空我会来看你的，累了的话就回到我身边吧。”]

　　她不能忘记，那个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声音，在一切仿佛瞬息就会打破的美丽下，只有声音显得那么真实而空灵……

　　“呵呵，怎么感觉像外界传闻的哥哥。”年轻人半开着玩笑。

　　“狄格·布拉德吗？呵呵，你哥哥还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是么？真难想象……真的会有这样的生物……但是……他爱上了你啊……”年轻人仿佛带着惋惜的口吻感叹。

　　“那也不是爱，只是想把自己看上眼的东西占为己有，印上私有物的标记。安德拉，他的爱和你的爱是不同的，和我的爱也不同。”

　　年轻人惆怅的眉梢紧紧地拥抱情人的目光，他想用一切温柔令她冰冷的躯壳温暖。

　　“如果得到魔王的血，便能拥有他万分之一的美貌。魔王看中的是我的外表，他只想让这外表变得更称心如意……安德拉，你和他不一样。”女吸血鬼的眼眸好似有泪光在共鸣。
　　那是千百年来的悲伤，在得到美貌的那一刻，也将付出生命的价值，那是魔王不会懂的东西。

　　仇恨的目光，从弟弟的眼中一直传递到哥哥的瞳孔，似乎还有夹杂的泪光，安德拉有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唇齿间发出细微的磨擦：“你再说一遍……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哥哥！”

　　而他的哥哥却一副坦然无畏地露出微笑：“我承认这是个误会，我没想到她会把你变成吸血鬼。”

　　“误会？呵呵……只是一个误会这么简单么？”夕日的明朗仿佛在一瞬间从这年轻的体内流逝，他那泛着紫光的眼眸此时只能有痛恨！
　　痛恨眼前这个毫无血性的恶魔！

　　“到了这个时候，哥哥只想说一句‘误会’？这句话能起得了什么作用！我是你弟弟啊，为什么要害我！”

　　双手似乎已不能控制地勒上对方的脖子，即使那是自己的哥哥，然而现在，他们已不再有这样的血缘，他是毁了自己一生的凶手！即使杀了他也无法泄狠的恶魔！

　　“安德拉！冷静点！你杀了他也没用！”

　　而且，自己最爱的女人竟还要维护这个恶魔！

　　“说得好，我杀了你也没用，根本无法挽救什么……既然这样，你们还来解释什么……”他忘着心爱的女人，“我爱你，即使现在这样，我还是爱你的……是的，我承认误会了你，但是无论有没有误会，现在好像都太迟了……狄格·布拉德，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你想的一切都不会如愿以偿！”

　　一对寂寞的翅膀渐渐飞远，在女吸血鬼的眼中，她想他大概永远不会再飞回来了。

　　“如果我要吸干你的血，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这些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如果你认为它对你有用的话，你就拿去吧。”

　　“哼，怎么，你不恨我了？”
　　“恨，就像你弟弟恨你一样，他会替我把这份恨意一直延续下去，一直一直施加在你身上。”

　　“呵呵……真没想到结果会这样。”
　　“你不害怕么？在得到永生的同时，你会同样得到诅咒！这些血，都是被诅咒的命运。”女吸血鬼冷漠地底语，好似在嘲笑对方愚昧的渴望。

　　然而，来自对方的回应却也同样是冷漠的嘲讽。
　　“害怕？害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本来就是吸血鬼，又为什么要害怕这些同样的血液……”

　　“……怎、怎么可能？！”
　　“对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认识安德拉的时候，被你吸干血的那个女人……我好像开始明白，以血还血的意思了。在你的体内，说不定还有她的血，而这些血现在流到了我的体内，连带着对这些血的痛恨……”

　　魔王的血在体内涌流，与诅咒的血同化。
　　在月下张开巨大的双翼，让美貌凝固在这一刻，就像黑夜的主宰之神般，与那些丑陋的吸血鬼不同，他变成了一种美丽而悲哀的生物。
　　虽然，在早已被诅咒的血液中，魔王仅仅给予了他力量，一种他并不渴望，却可以逃避诅咒的力量。

　　“魔王到底是什么……”

　　女吸血鬼在临死的泪光中聆听着同样的问题。
　　“呵，真不愧是兄弟……当那些人心甘情愿地死在你脚下，你却不能拥抱她们的时候，你就知道‘魔王’是什么了。我现在看到你，就想到当初的他……你说你的血已经被诅咒，说不定，他也是被诅咒的……魔王之血……”

　　狄格·布拉德的身影渐渐在女吸血鬼的眸中消失，“魔王的女儿”静静地闭上眼睛，十分安详的样子，这永世的美貌便在这一刻腐化。

　　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和这具吸血鬼的尸体一样，到最后依然是一副丑陋的模样，被丢弃在荒僻的山冈上与杂草为伍。如果这时候能有一个人在身旁，在他的尸体旁守侯他的灵魂，能有一个人为这被诅咒的灵魂哀悼……
　　那样的事还有可能会发生吗？

　　暗夜里，他无数次吸干少女们的血，怕打着硕大的黑色翅膀在高处好似傲然俯瞰时代的变迁，不为人知地生存下去。
　　再也没有可以拥抱的东西，就像这冰冷的身体，已经渐渐忘记了温度，及时他可以隐藏在常人中，然那份异类的绝望，似乎每一次都能从安德拉的眼里反射，反射出的是自己，一个孤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