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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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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的古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晚总有鬼哭狼嚎般的低吟,一声又一声地缠绕这座古老的建筑,它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从窗缝爬进住宅,在每条长廊里回荡,另人无法安宁。
从我回来这里开始,就没停止过。
不过,在这样的森林里,吸血鬼的老巢周围会出现些野兽的啼鸣,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附近到处可见我们的同族——吸血鬼。
头一两天,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还很不习惯,第三天,老女佣突然来找我聊天消遣时间,我几乎已忘记了那些鬼哭狼嚎其实一刻也没停过。
壁炉里的木柴劈啪作响,我们就好象冬日里的傍晚,围在炉子旁,让火光照得脸通红。尽管,我们根本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
我们一开始聊了些琐碎的事,比如这几天大家都在忙什么,虽然老女佣讲得滔滔不绝,可我没兴趣一直听下去。
“你知道嘛,伯爵这几天一直脾气可坏了!哦,我忘了你在安德拉大人那,怎么会知道呢,你又没千里眼。那么我告诉你吧,从你走了之后,伯爵阁下——”
“伯爵和安德拉真的是亲兄弟吗?”是以我不合时宜地插上一句,想转变话题。
我不打算在古堡逗留太久,在有限的时间里我只想知道些感兴趣的事。
在我看来,老女佣是那种不会有任何提防的人,她会糊里糊涂地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而事后又根本不记得了。
这次也不出意料,她瞪大了突出的眼睛,好象要努力使原本不满皱纹的眼窝变得平滑些:“你是听谁说的?!哎呀,这种事可要小心口风,已经好久没人敢提它了。要是被伯爵阁下听到了,那下场可就惨啦,不是我吓唬你!上回——”
“那么,他们的确是兄弟喽?”我真怕她把不相干的事喋喋不休,连忙抢断道。
“那当然!老伯爵阁下只娶过一位夫人,我可是看着他们俩出生的,前后……应该差不了几年吧……”她抬头干望着天花板,似乎又迷糊在年份的问题上了。
“对现在的你们来说,几年当然不值得记忆。”
“哦,那是,几年?几十年的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差别。你瞧,这时间就好象停止了一样,原本我还担心着告老还乡的事,现在,我的孙子大概都有孙子了!那些孩子该叫我什么呢?”老女佣像开着玩笑取乐似的,“呵呵”笑起来。
“可是你曾说过,安德拉是纯种吸血鬼。”
“啊,那个啊……”老女佣突然神经兮兮地凑过来,很紧张地说,“还不是伯爵让我们千万要记住这点的,虽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那为什么你们是半吸血鬼人,而我却是吸血鬼?”
“那是……嗯,记得好象是因为伯爵仅仅只咬了我们,而没有给我们他的血……嗨,如果真要给了,那么多人,他还不要血干而死?呵呵……可是安德拉大人从来没有制造过‘半吸血鬼人’,所以……”老女佣摊摊手,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原来……一切真的都是伯爵在撒谎……
“那么,他们感情好吗?”
“伯爵阁下和安德拉大人吗?就和其他兄弟一样喽,伯爵阁下很早就开始帮忙老伯爵阁下打理家计了,至于安德拉大人又时常在国外留学,他们俩很少见面的。”
“你们的老伯爵,真的是病死的?”
“啊?怎么又问起这个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病,呼地就去了!真邪啊,老伯爵阁下一走,安德拉大人就跟着失踪了,伯爵阁下然后就……唉,后来没想到连安德拉大人也……一定是安德拉大人咬了伯爵阁下!伯爵阁下真是可怜,唉……”
安德拉咬了伯爵?可伯爵明明是吸了“魔王女儿”的血!
“为什么你这么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是安德拉咬了伯爵?”
“可不是嘛,安德拉大人一变成吸血鬼,伯爵立刻也跟着变成了吸血鬼,不是他咬的那是谁?人好好的,总不会自己变成吸血鬼了呀!”
“伯爵不是吸了‘魔王女儿’的血吗?”
“‘魔王女儿’?那是谁?”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傻,伯爵当然不会把太多的秘密让他的家仆们知道。
可是有一点却成为了事实,伯爵在撒谎!
“那……后来,安德拉就搬到庄园去了?”
“不是——,他本来就住在庄园,他自己的庄园。老伯爵阁下从他开始留学就允许他搬出去住了,后来,那庄园又突然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要不是老伯爵阁下一直宠着安德拉大人,怎么肯让他们结婚!都是那女人招来的祸啊……”
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应该就是“魔王的女儿”吧……
那么,安德拉所说的确实曾经发生过?他们结婚了,却是在阴谋下悲惨地结合……而这,就是布拉德伯爵一手造就的!
他为的是遗产和继承权,因为老伯爵宠爱的是安德拉?!
又一声低沉的吼叫,好像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仿佛很近,在我已经忘记它的存在时,它却又好象是我心底的嘶叫,听起来那么悲凉凄惨……
“这种声音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每晚都有……”
“啊……是啊!也就是最近吧……”老女佣神秘兮兮地睁大双眼,故意停下来,好象要仔细去听一听那声音,“说不定又是哪个迷路的吸血鬼,以前也有过,饿死在森林里的,最近大伙都不敢出去。”
“为什么?”
“你不知道啊,饿昏的吸血鬼会发狂的,神智不清,见谁都吸血!你这几天可千万别出去啊!”
那是……饿昏的吸血鬼发出的呻吟吗?……
结果——
结果我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听老女佣的劝,一个人跑出来了。
在一连好几个夜晚的忍耐下,我还是抵不住好奇的诱惑。
夜晚的森林格外恐怖,虽然我的视力能看清周围的景物,可此起彼伏的嚎鸣还是让人浑身直冒冷汗。
我努力地安慰自己,我是个吸血鬼,不应该再有什么可怕的了。
我想我的好奇心应该不至于会胜过对黑暗的恐惧,可现在,我却独自一人穿梭在交错纵横的树林里,踩着枯叶拌着“咯吱”的脆响一步步顺向声音的来源前进。
那种声音好象变成引导我的魔力,不由自主地要去探个究竟。
是谁在每个夜里呻吟,是谁发出了这样悲凉的声音,是谁在这附近徘徊,是吸血鬼吗……?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渗透脑海的思绪,我几乎忘记自己是在坑坑洼洼的枯叶堆里,连差点被枯枝拌倒都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我只注意着前方,那个声音,似乎已伸手可及。
在一片枯叶堆上,那里有个笼子,用一块黑色的布完全地盖没。那也许是个笼子,成筒状,半圆的顶,这种形状看起来只能联想到笼子。
不过,我从没见过比这更大的笼子了,而笼子里发出的声音几乎要震破耳摸,一下又一下,扩散到森林的四面八方,我忽然觉得,这种声音仿佛是哭泣的声音……
“那……那个……谁?是……吸血鬼吗?”
声音忽然停了,也许里面真的有什么,听懂了我的话,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在这期间一直都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可等我靠到笼子边时,里面明显传出阵阵低沉的呼声,极轻微的,有点像喘气的声音,又不是很像,似乎是等候伺机猎食的野兽的轻吟,诡异而恐怖。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慢慢去撩开黑色的布。里面同样也漆黑一片,有一团东西卷缩在我的面前,我无法分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喂……”
好吧!我一咬呀,使劲拉着布向后退,只有把布全部拉开,才能看清楚里面的是什么东西吧。
那果然是个笼子,一个巨大的铁笼,黑色的铁柱围成一个圈,在圆顶上相交。
他们把一个生物关在里面,笼子,总是用来关某种动物的……
我以前见过鸟笼,小小的竹笼子把一只或两只毛色斑斓的鸟关在里面。而眼前这个,就好像是鸟笼放大了几倍,也许几十倍,因为关在里面的,同样有一对大翅膀……一对黑色的大翅膀,也许它们更像是蝙蝠的翅膀……
关在里头的……是一个吸血鬼……
“吼————————”
当它忽然像看见猎物的野兽一般狂性大发地嘲我扑来,在笼子的铁栏杆上猛力拍打,吼叫声和拍打声交汇在一起,我惊呆了。
“安……安……安……”那个名字一直在喉咙处打转,我不知道该怎么发音,怎么把这个名字叫出来!
我几乎以同样的方式向他扑去,向笼子扑去,可是,他却突然用粗大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剧烈的疼痛一下下刺透心脏,这个吸血鬼的眼睛,那紫色的光芒里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在他眼里只是食物,他渴望已久的食物。
他贪婪又愤怒地拼命想把脑袋伸出笼子,可他怎么也做不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食物,牢牢地抓住不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这样!!!
我想喊他的名字,可已经吓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有眼泪不住地往外流,我不懂,怎么会看到眼前这副情景,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的好奇心实在太强了!”
募地——,银色的刀刃刺穿了笼子里那只吸血鬼的胸膛,他怒吼着想后倒去,两眼只是望着望不到的夜空,望着参天大树,一片迷茫。
“安德拉————————!”
我终于喊了出来,在回音中更加惧怕这些真实!
“安德拉——————————!安德拉————————!”
“不要过去!”
一股力量将我拉了回去,在我伸手可触的笼子里,安德拉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他没死,吸血鬼是不会这么死的,我知道!所以我要过去,我要过去看看他究竟怎么了!
可是那股力量却牢牢地拽住我,让我一步也无法靠近笼子!
“跟我回去!”
我被一把抱了起来。银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睛……是狄格·布拉德。
“伯爵……”
“他还没死,我们回去吧。”
伯爵在微笑着。他竟然是在对我微笑!对这眼前的一切,安德拉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他难道不感到惊讶吗?他怎么会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呢!
“安德拉!”
我猛地起身,眼前,竟是那间熟悉的房间,每次醒来时必定会第一眼看到的正对床的壁炉。是我的房间。
窗帘依旧拉得那么密不透风,但有少许的橘红色印在黑色的窗帘上,是昏暗的房间充满朦胧的棕红色。大概是傍晚吧……
再次确定自己是躺在床上,我叹出一口气。难道是梦?
不!不是梦!
肩膀隐隐地作痛,那是被抓破的伤口。不是梦!天啊,那不是梦!安德拉!
我几乎是飞奔着来到伯爵的书房,路过的人每个都想叫住我,因为我衣冠不整,头发凌乱得像个疯子,可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布拉德伯爵!”
一开门,我便大声叫伯爵的名字,玛利亚管家本想拦住我,也一起跟了进来,却被我很粗鲁地推开了,弄得她莫名其妙。
“是你干的吧!”我冷冷地说。
伯爵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抬头看了看我,竟不以为然地继续写:“一个有教养的女士绝不会这样闯进一个男士的书房。”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伊里嘉小姐,我先陪您去换下衣服吧——”
“你出去!立刻!马上!别来管我!”我对着管家大声怒吼。
管家有些不知所措,看看伯爵,伯爵作了个让她退出去的手势。她无奈地摇摇头:“伊里嘉小姐,有什么事好好说。”
书房的门关上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伯爵终于放下笔,对于我的怒意好像浑然不觉似的:“怎么了?”
“怎么了?呵,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也别告诉我那只是我做的噩梦!”
又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书房……上一次是多久以前呢?那时候还能平静地交谈,可现在,物是人非了!他会不知道怎么了吗?!
“你想把安德拉怎么样?”我干脆直截了当一点,情况也不允许我拐弯抹角地和伯爵耗。
伯爵一扬眉,似乎早料到我会问这个了,可神情竟还是那样的满不在乎!
“他现在饿疯了,你知道,吸血鬼饿疯了是很危险的怪物,什么都不认识了,你不能再靠近他了。”
“他不是怪物!那不是你造成的吗!!”我狠狠地拍打桌面,更希望能一拳砸在布拉德气定神闲的脸上!
伯爵轻轻地笑了笑:“是的,是我造成的,但他已经疯了。”
伯爵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显得很疯狂,我简直不敢相信他那淡定的态度:“你承认了?为什么那么做!因为他差点杀了你?”
“他对我不利,你一开始不就知道么?”
“他有理由要杀了你!”
“……”伯爵皱了皱眉头,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他有‘理由’杀我?这是你说的吗,你已经这么想了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伯爵的表情很恐怖:“是的,他有理由恨你,你自己应该很清楚自己对他做了什么。”
“我没有对他做什么。”
伯爵竟会那么快地一口否决,这让我更生气!“胡说!是谁策划的阴谋让‘魔王的女儿’误会他?是谁毁了他们的婚姻?”
“他们结婚了!”
“他们不是结婚!是‘魔王的女儿’被你蒙蔽,去陷害安德拉!是你害他变成吸血鬼的!”
“……”伯爵沉默了片刻,竟突然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这样,你现在也不会见到安德拉。”
“我也不会见到你!”
“……”伯爵再一次沉默了。
这一次他闭上了眼睛,脸色渐渐失了优雅。他生气了。
“我和他不一样。”
“是的!当然不一样,他是个可怜的吸血鬼,而你是个恶魔!你吸了‘魔王女儿’的血,不怕阳光不怕十字架,你还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这当然和他不一样!”
“哼……”伯爵的眼眸冰冷得不含一丝感情,“那是他愚蠢,没有想到要吸干‘魔王女儿’的血。这种机会当然不会有第二次,不然,他一样会那么做,和我一样。”
“……不会的……”我突然想起了那首曲子,安德拉在那样的深夜,过了那么久,还能再弹起那首曲子,他那沉浸在旋律中的神情,那个忧伤的侧脸,我忽然感到有点失落,“他爱‘魔王的女儿’,你根本不会懂的爱……”
伯爵没有立刻出声,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我也在发呆,呆在那首曲子里,呆在安德拉半开玩笑的话里。
我想回去,想回去听他为我弹奏曲子。
“你在期待什么呢?”突然有声音打破这安静,吓得我哆嗦了一下。
我似乎想得太出神,以至于忘记现在面对的是布拉德伯爵,我还在伯爵的书房里。
伯爵一手撑着面颊,若有所思似地注视着我:“不管怎么说,你已经看到了,安德拉疯了,彻头彻尾的一个疯子,他已经不认识你了,不认识任何人。他不会再为你做什么,现在的他,只会吸你的血。”
“……”
伯爵好像是故意要提醒我,让我心痛的事……他也提醒了我该憎恨谁!
“是你让管家送他的……为什么?……你故意这么做,让他发疯,为什么?!为什么!”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我不想再想起昨夜的一幕,可它却已经深刻在脑海里,让心如刀割一般,更痛的是我对眼前的“恶魔”竟束手无策!
“哼,他只是疯了,又不是死了,你那么心痛吗?”
伯爵的微笑好像是在嘲笑我一样,我不懂,他为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做那么残忍的事。
“我误会他了……我从一开始就误会他了……我不相信你那么残忍,我不该不相信的……我不该让他送我回来……”
“……”伯爵离开了书桌,银色的长发半遮住面夹,他的脸看起来冰冷冰冷的,好像事不关己,“他是不可能再恢复正常了,这已经成为事实,我也没有办法。那么自然,你也不必回庄园了,那里已经没有主人了。况且,这里才是你住的地方……”
“伯爵……”我在布拉德伯爵的面前跪了下来,也许更像是无力地投降,在他的银发下,是那样让人无力抵抗的容姿,美丽的,充满诱惑的——我痛恨他的容貌……“求你放了他……求你放了他!他这样,会死的……就算他疯了……他也还是安德拉……”
伯爵久久地凝望着我,面无表情:“……你……是不是爱上他了?——哈哈哈哈,爱上一个疯子!”冰冷的狂笑好似能穿越层层屋檐,传到天涯……
我和伯爵又回到了那个地方,有笼子的地方。那时侯,安德拉已经死了,因为我拉开了布,他就那样被活活晒成了一团焦黑色。
伯爵只冷冷地笑了一下:“真是可惜,来晚了。”
那是胜利的微笑吗?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
我朝前走去,就在那个笼子前,视线久久地徘徊在那团不成型的黑色周边,那融合在一起的白骨与血肉,好像,它们还在对我微笑着——
[“庄园随时等候你回来。”]
“我会回来的……安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