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又逢秋》顾时安

3、二

　　1993年12月22日，冬至。
　　商温沅从报社出来的时候雪已经下了厚厚一层，他站在报社门口搓着手跟两个同事一起去周家饭店吃饭。
　　今日冬至，周家饭店会额外免费送每位客人六个饺子。

　　饭店里暖和，商温沅解下围巾拎在手里。两个同事要留在楼下吃饭，商温沅自己上了二楼，正是饭点楼上楼下人都多，商温沅找不到位置坐，索性想到后厨去找周新野。
　　刚挑开布帘他就被人叫让开，商温沅急忙往旁边撤让端盘子的服务员进去。
　　商温沅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准备下楼去找两位同事一起坐，可刚转身就被人拍了肩膀。
　　商温沅转身，最先看到的是一双眼睛，戴着眼镜，双眼皮。
　　商温沅忽然扯着他退后一步。
　　“抱歉。”商温沅急忙道歉。
　　刚刚是有服务员端着盘子从帘子后面出来。
　　“没事。”徐秋漾摘下眼镜，折好收到口袋里，“新野在忙着，让我来带你到后面坐。”
　　商温沅瞥了眼后厨，透过一侧窗子瞧见周新野确实在里面忙着：“谢谢了。”
　　徐秋漾道：“不用。”然后领着他往楼下走。
　　木梯上来下去有几个人，商温沅跟在徐秋漾后面走着，走到楼下大堂见到那两个同事，两人也是和人拼的桌坐，他对着同事摆了摆手，继续跟着徐秋漾走。
　　徐秋漾脚下穿得皮鞋，走得不快，踩在木地板上落地有些轻响。
　　绕过柜台，徐秋漾开了一间门，进去像是个小包间，开了窗户能看到外面街上，商温沅注意到屋里还放着一张书桌，桌上安着台灯放了几本书。
　　“坐吧。”徐秋漾收了桌上的书，给商温沅拉出一张椅子，“要吃什么？”
　　徐秋漾声音很好听，清润温和，有些像他们报馆里的南方同事说话。

　　商温沅没敢麻烦，只说：“还是面吧。”
　　徐秋漾听了点点头，复又掏出来眼镜戴上，商温沅注意到，忍不住看了一眼。
　　徐秋漾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笑了笑：“不好意思，近视度数有些高，一会儿不戴就有些不适应。”
　　商温沅理解点头笑笑：“明白。”说完又忍不住问他，“你近视多少度？我有同事近视三四百度的，一摘下来说是五米之外都看不清人长什么样子。”
　　徐秋漾说：“左眼五百，右眼四百多。你同事说得，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我可能会比他们严重一点。”
　　商温沅：“嗯？”
　　徐秋漾摘下来眼镜：“像这样，我连你的脸都看不清。”
　　徐秋漾此时距他大概也就一米多远，商温沅大概理解了。
　　徐秋漾戴上眼镜开门出去，商温沅坐在椅子上，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然出了汗，他抽出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房间里没有垃圾桶，他将纸巾攥成团，收到口袋里，准备出去后再扔。

　　大概五分钟后，徐秋漾回来了，他出去时是虚掩着门，此刻一推便开，商温沅注意到他手上端着两碗东西，急忙站起来接过来放到桌上。
　　一碗鸡蛋面，还有一碗饺子，却不是店里送的六个。
　　“新野说你爱吃鸡蛋面，饺子是附赠的。”

　　下午六点，商温沅准备下班，他整理了桌上的东西，提着包从工位上离开。
　　还在加班的同事看他离开忍不住的哀嚎一声，商温沅对他笑笑之后出了报馆。

　　天黑得早，此时外头的路灯都开了，他搓了搓手掏出来手套戴上，又正了正脖子上的围巾，双手插兜，沿着街道回去。
　　那时候的街道还没有现在干净得多，雪下得大，路上结冰，人行道上还有冰碴，边上还有积雪堆着，脚踩上去不当心就会滑倒。
　　1993年就快要过去了。
　　这样想着，经过一家卖宣纸笔砚的店铺商温沅绕了进去，想着要不要买点回去给他家老爷子，之前打电话的时候还念叨着。

　　商温沅不太懂这些，虽然跟着他爷爷学过，但那也都是小时候学的了。
　　他看了几种纸，摸了摸，选了一种略贵，再去瞧毛笔。
　　然后他就停了步子。
　　徐秋漾明显也注意到了他，对他颔首致意：“来买纸？”
　　商温沅点头：“我不太懂这些，随便看看。”
　　徐秋漾放下手中的东西朝他走来：“选了哪个？”
　　商温沅指给他看。

　　徐秋漾说：“这种不好。”
　　徐秋漾拿了另一种给他看：“这种白如玉的才是好的。”
　　商温沅顺着他的手去看，接过来那张纸，却也瞧不出什么。
　　徐秋漾笑：“好的纸摸起来可能会有些粗糙，但是不硬，而且抖一下会有些闷响，你试试。”
　　商温沅照着他说的试了，也听不出什么。
　　徐秋漾皱眉：“这个也不太好。谁用？”
　　商温沅回答：“买给我们家老爷子的。”
　　徐秋漾恍然大悟：“可是那日你拿字帖和毛笔来时，自制毛笔的那位？”
　　商温沅点头，笑：“是，不过……”

　　没等他说完，徐秋漾走过去不知道跟店员说了什么，店员放他进了柜台后的屋里，没多会徐秋漾就抱着一摞纸出来了。
　　他递给商温沅：“拿这个吧。”
　　周新野说过徐秋漾爱好这些，他拿的肯定没错，商温沅接过来要结账，徐秋漾摆手说不用。
　　“这是我朋友的店，这纸是我之前找他要的，不用钱。”徐秋漾摘下来眼镜，“何况还没答谢你家老爷子的赠笔之情。”
　　商温沅这才犹豫着接过来。

　　临走时，徐秋漾送他到门口，天色更黑了。
　　商温沅这才注意到徐秋漾只穿着大衣，大衣里面套了马甲跟衬衫，这样的天气他看着都嫌冷。

　　走出一段路时商温沅回来看了一眼，徐秋漾还站在店铺门口，这时来了一个人，约莫是店铺老板回来了，那个男人将手搭在了徐秋漾肩上，这么搂着他进去了。

　　回到家的时候沈苹风在做饭，商英在看报纸。
　　商温沅换了鞋先上楼，将怀里的宣纸放在桌上，摘下来手套，他将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翻了翻宣纸，突然在口袋摸到一个什么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一个被攥成团的纸巾。
　　商温沅想起来了，这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擦手心汗时用的，当时找不到垃圾桶，才随手攥成团放在了口袋里，是在跟徐秋漾说话后……
　　想到这他将那团纸巾扔在了纸篓里。

　　徐秋漾。
　　他又去看桌上的宣纸，这是徐秋漾给他拿的。
　　他又想到在店铺门口看到有个男人搂着徐秋漾的肩。
　　商温沅忽然就没了心情，他收回手直接下了楼，就那么把宣纸摊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