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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郡主 ...

  •   江蕖走到堂中,汝老夫人见到她后叫到跟前坐,一问外祖母方知,原来宴上太太们觉得无趣。隔着屏风外的男宾们就朝政、税赋和最新几封邸报上的消息谈论不休,外头兴致高昂,里间女人们听着乏闷,燕氏便索性张罗众人到隶乐院起牌桌、并观识下近日府中养的川昆班子。

      太太们围成十几桌打牌,即使里面有不会打的,也爱凑上去搬个座椅在旁围观。马吊牌全副牌有四十张,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种花色,其中不少夫人爱打马吊成瘾。她们过往长日漫漫,富贵闲适的生活在单调下闷出些乏味,只能以此作为消遣。剩下一些不兴玩牌的,便往台上看戏。

      江蕖面前不远处就有一副牌桌,但她心思不在上面。过了一段时间,上面《牡丹亭》唱完“惊梦”一出,姗姗退入后场。

      在场客人不想再看旧戏,当下缠缠绵绵的昆曲也不应景;不多时,重新换一人上台,扮相迥变,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穿一身黑直大褂、黑布鞋,肩膀上还斜披着一大块黑布。

      场台后面击鼓吹笙,节奏紧促,台上人动作半点不慢,男人连翻数个跟斗、转身跳,做了许多动作,右手却始终掩盖在黑布下。随着他不断翻身,通过身形看得出布下只是一条普通胳膊。

      好一出精彩的软功、柔技展现下来,观众具是兴致盎然,忽然笙乐声音一凝,男人站稳身体,只见他藏在黑布下的一只手拖着个大宽海碗出来,里面竟然装满了整整一大碗的水!

      台下众人一时哗然。

      夫人们牌也顾不上打了,个个面上错愕惊喜,十分不解这碗之前放在哪儿,碗中的水又是从哪取来的,怎么能滴水不漏?

      大家窥不破杂技玄机,却都被吊起了兴致,顿时满座叫好。

      一片喝彩声中,男子重新将水碗纳入布面下,转身又是一番武打戏般的翻跌动作,再猛地一怔定定立住身形,捏住布面缓缓撤下。

      因为这次动作极慢,大瓷碗的形状很容易就凸显出来。刹那间,不由有人猜想——莫非这男人能把碗变出来,却不能变回去?

      这念头产生只是一瞬,现实中男人已经将黑布撤下一段,最边缘的布面盖在碗沿,马上就要透出瓷碗的内部。

      就是这时!
      男人猛地用力扯下整块布,观客眼前适才一花,随即台上冒出熊熊一团火焰,火舌一下舔舐到三尺高。

      惊呼之声立即响彻整座戏楼,夫人们被唬了一跳,身子吓得往后倾,醒过神仔细看去,原来那火烧在男人手上的碗中。

      这碗原就是方才盛水的海碗,因口径大,跳动出的火焰也足够吓人。如今叫它大碗,还不如叫作火盆更合适。

      汝老夫人是见惯过世面的,眼下自然不会像其他人般吓着。但老人忍不住笑道:“一下装水,一下装火的,跟变戏法似的有意思,你们从哪儿找来的古彩戏法?”

      燕氏道:“他们是打西川来的班子,不擅长唱戏,古彩戏法才是他们的绝活,据说班子里个个技法出神入化,从没外人看破他们的诀窍。”

      老夫人怡然道:“这个好,我觉着比先前那出戏还要有意思,就看这个了。”

      燕夫人掩不住笑说:“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呢,母亲您就继续看下去吧。”

      果然如燕氏所言,接下来表演的人层出不穷,各有各的绝活。除了一个人上台变戏法,也有几个人一齐上来合作演出。除了那些新奇戏法,班子还展示了不少如滚灯、变脸等常见的技艺,都很有趣。

      要知道这些杂技戏耍从不会看腻,外人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于是个个好奇探究,妙趣连连;再加上观客永远猜不中接下来又会是如何变幻莫测,那么耐人寻味的刺激意味,足以令夫人和婢女们哄笑不断。

      最后,以老夫人为主,给整个川昆戏班封赏,慷慨些的夫人太太也打赏了些钱两。等到下场宴席再开时,天色也不早了,汝老夫人坐了一天乏累,就先回去歇息。剩下的人一概照旧寻趣取乐。

      等外祖母走后,江蕖不再多留,很快自个儿回到揽春居。下午玩射覆时赢的东西,婢女自是送过来了,江蕖看到阿眷正趴在桌面拿着那几样把玩,逗弄她说:“你看上哪样了?有喜欢的就拿去。”

      听到声音,阿眷坐直身体,扭过头看着江蕖:“姑娘你怎么才回来呀?我看子冉姑娘她们早就回来了,就是不见你人。”

      江蕖解释了几句后,阿眷想起刚开始江蕖说的话,道:“姑娘真舍得送我啊,那我要挑咯?”

      “真的。”

      见江蕖神情不变,阿眷收了一对长钗后,继续得寸进尺。

      “我真拿了,我还不止看上了一样,能不能再选啊。”

      江蕖说:“你要喜欢全拿去都可以。”

      阿眷听完嘴巴笑得直咧到脑袋后面去了。
      她不是真贪心,见到什么好东西都要占有,无非是占有欲在作怪,总爱弄些奇奇怪怪的法子有事没事就证明下她在江蕖这儿一直有优待,好让人清楚她在姑娘心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

      这时阿眷才拿起边上的一封信,说:“梅丞相家小姐的信又寄来了,我从门房那直接取来的。姑娘现在要看么?”

      江蕖自然要看的。

      离京之前,她与梅聆祉最后的关系可谓尴尬。考虑到贾思雯说得话在理,与梅聆祉走太近,确实可能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正好那段时间梅聆祉也没在出现,江蕖就顺势与她拉开了距离。
      之后,突厥进犯、南越召军,江蕖按江夫人的安排动身去云南,梅聆祉不知从哪听闻到了,就让她的侍女上门,主动缓解冰释,希望二人以后仍能以信会友。

      起初江蕖只是一时心软,没有回绝梅聆祉的请求,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做得再正确不过——
      燕京与抚城两地阻隔远,却不阻碍鸿雁传书。自她在汝家住下不久,给梅聆祉写了第一封书信后,很快便收到了驿站送来了回信。梅聆祉除了分享她的近况,还会告诉江蕖不少京中的信息,那些都是邸报上不会所记载的,消息往往零散却很有用,尤其是对远离京城的江蕖而言,更是珍贵万分。她眼下正缺一个有深灼远见、眼光慧识独到的人,告知燕京内每一个节点的重要变化。林双儿虽然伶俐,却困于内宅和身份、见识的局限,江蕖不能对双儿做出太多的要求。
      而聆祉完全不同,她绝不是一位普通的闺阁小姐,她陈述势态井井有条,表面上看似毫无逻辑地事件,在她口中却是因果相连。梅聆祉就正事时从不说一句废话,江蕖也不愚钝,她很清楚聆祉所言言简意赅。
      除了梅聆祉,江蕖找不出一个再好的人选。

      好在“凡为官民勿许妄议朝政”,只是一句明面上的官话,事实上,陛下曾一度广开言路,所以才会有温家这样的文臣谏臣容于朝中,也正因于此,江蕖和梅聆祉才能在信中提及某些政务时,不担心会有人恶意借此做文章。

      阿眷嘟囔道:“这梅小姐还真殷勤,每两周都送封信过来——有时姑娘你还没回信呢,她紧接着又送来了……”

      江蕖手上拆开信封,从左边取出信纸。她看了阿眷一眼,阻止道:“聆祉是在关心我,阿眷你不应该这么说她。”

      阿眷明显不信,眼神快瞟到屋顶上去了。

      阿眷之前听到过贾思雯与江蕖的争执,大抵知晓了梅聆祉是个什么样的人,心底也信了三分梅聆祉对江蕖别有用心,自然不会太待见她。

      江蕖见之,只能无奈摇了摇头,展信一看,里面比上回简短了不少,只有一张纸,内容也精简。不过片刻,江蕖便了然所有。

      梅聆祉信中其实提到不少事,但如此简明扼要也是少见,大概是因为这些都只和一个人有关。

      定青郡主陈南乔。

      陈南乔此人说来颇有故事,她乃蜀国公陈桉唯一嫡女,陈桉昔年勤王有功,辅佐当年还是皇子的陛下顺利登基,待陛下荣登大宝,授封其为一等公,封号蜀君。在此后数年中,蜀国公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彪炳一代。

      然而陈桉位极人臣,再获更多嘉赏绝非好事,于是此后时常称旧疾发作不出,每月只有数次临朝会。蜀国公如此识时务,为自己博得另一条出路。他的以退为进,也成功让明帝始终认为对这个臣属有所亏欠。

      直到陈南乔出生后不久,明帝终于送上了那份迟来的赏赐——国公夫妇老来得子,独女被册封为皇室郡主,入皇室玉碟,这般越级赏赐已是君恩雨露,然而令人吃惊的还有后面:陈南乔自幼堪比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备受当朝陛下殊宠,尤甚于皇室公主。她获邑三千户,封城还是昔年周盛皇都定青城,即使那是前朝古都,但一百年前秋氏带领五大世家攻城时并没有造成大肆破坏,如今繁华依旧。

      中州是南方的腹地,定青是中州的腹地。能让区区一介臣女一跃成为皇室郡主,并封邑于定青城,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要知道,就连陛下长女祜阳公主,封地也不过只是北方的一个城市。

      江蕖顷刻间神情变换,阿眷下意识以为遇到什么棘手,于是问道:“上面讲的是?”

      江蕖似笑非笑:“定青郡主回京城了。”

      阿眷明显有些惊奇。即使连她这个不太知晓世事的人也知道,南乔郡主因出生时身带隐疾,一直远离寒冷的京城,在封邑中州定青养疾,御医们也称南方气候更适合郡主定居。

      因此陈南乔虽然身份特殊、备受瞩目,可惜她生带恶疾,十几年来一直客居南方,京城众人鲜少见过其人几回,只不过听闻盛于亲见罢了。

      “据说南乔郡主的顽疾好了,将要回到京中长久住下。可她到京中才不久,就生了不少风波,先是在国公府大闹一通。”
      “蜀国公府内帷不修,人尽皆知,她会这么做不足为奇;但郡主接着又找了不少贵府女眷的麻烦,连贵妃娘娘身边的阮君公主,都和她起了一番龌龊。”

      阿眷愕然:“郡主这样乖戾……不怕被圣上责罚吗?”
      江蕖笑了笑,给出一个令人不解的答复:“陛下只是稍加惩戒,让郡主与公主二人一同面壁思过。至于其他人,则安抚的安抚、劝慰的劝慰,总之一个麻烦也没落到郡主的头上。”

      谁也不知道陛下为何会对一个臣女如此偏心,也不知道他对于陈南乔的容忍到底有多少。毕竟,就这十几年来,明帝从来舍不得过责于她,哪怕郡主做得再过分。

      就算是京中众小姐公认的难相与的汾阳侯府姜幼怡,她的那点自视甚高,在陈南乔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姜幼怡自诩为王孙贵戚,沾沾自喜,可一旦遇见了郡主,犹如老鼠见猫,再嚣张的气焰也收敛地乖顺无比。

      江蕖放下信,慢慢梳理了一通,最后仍不由感叹:“陈南乔向来目无余子,行事更是恣意所欲。这下把她招惹来了,可不是那么好结果的。想必京中接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平静。”

      阿眷眼尖忽然看见些痕迹,轻“咦”一声,“这信背后好像还有字。”

      江蕖翻了过来,之前展开信纸时,她没有留心背面,这下发现上面果然写了一行娟秀小字。

      那行字写的是一句诗,也是聆祉的字迹。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阿眷小声念了出来,随后醒悟:“姑娘,这是梅小姐写给你的。”

      江蕖脸色微红,“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张口就来。”

      阿眷难得看江蕖窘色,感到十分新鲜。

      “她都写在那了,信也是寄给你的,怎么就不是写给姑娘的了。”

      “愿逐月华流照君……”

      “……她到底想说什么啊。”

      江蕖回想起上次信中,聆祉好像问了她最喜欢哪首诗,江蕖如实回了。也许,聆祉写这句的意思,是在告诉自己她的答案。

      没错,聆祉的意思应该是她最喜欢《春江花月夜》……

      念及至此,江蕖神情恢复如初。
      那点隐秘甫一产生,却很快被打消下来,一刻间内心的变化转瞬即逝,让人来不及捕捉和仔细品味,尝不出那是失望或是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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