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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游园 ...

  •   江蕖江琚和温惠三人打那天开始,就在汝家住下了。

      转眼过了大半个月。

      适应新环境所需的时间远比江蕖设想中的要短得多,有汝子冉和汝子筠这对姐妹时常作伴,她一点也不觉得孤独和乏味。

      子冉举止高雅,落落大方,为人再率真开朗不过,三个女孩中属她年纪最长,也在很好地扮演着姐姐的角色,江蕖初来乍到,她每日过来嘘寒问暖,时常照顾关怀妹妹的心情感受。

      子冉敏思好动,相比之下,子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嘴角微微含笑,小意温柔。

      其实最初见面时,江蕖便感觉到汝子筠一身清气皎然下,隐约隔了层疏离。而原先那娇怯的温柔,更像是变相的温顺。

      好在认识时间久了,渐渐的,子筠也开始在江蕖面前主动了些,没之前那般害羞拘谨。

      经过一番深入打探,江蕖方才得知子冉与子筠并非同出自燕夫人。

      燕氏只生了一个独女汝子冉,而年纪较小的汝子筠则是汝行云的一位妾室所生。两人虽一同养在燕夫人膝下,但一个是亲生子,一个是庶出的女儿,燕氏会在谁的身上花更多心思照料,简直显而易见。

      就连是同父同母的姐妹之间,父母对待起来尚有偏心之说,何况那还不是亲生的。

      难怪子筠比起子冉文静不少,也不怎么爱出门走动,抛开固定到长辈那晨昏定省的时候,她经常独自在闺阁之中。

      至于子沫,她偶尔找江蕖她们玩,但更多时候都被关在院子里背书练字。裴夫人对她很严苛,严苛到了不该对这么小的孩子立如此高的标准。除了每日准时西席先生们讲学外,课毕,裴氏还会亲自考较功课,若是不过关,必会受罚。

      子冉和子筠告诉江蕖,这都是因为大哥汝子晏造成的——大舅母裴氏本身性子好强,长子又不争气,在外丢尽了她的颜面,大舅母嘴上不说,心底其实比谁都恼恨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子冉无奈道:“哥哥索性也就那副样子了,任打任骂千百遍也不可能改过来。所以伯母把最后希望都寄托在子沫身上了,一心想让子沫能替她争口气。”

      “唉,真是可怜。”江蕖替小子沫唏嘘。

      “是啊,你别看子沫手劲大,打闹时能拽红你一整条胳膊肘。可实际上,她身体并不算好……”子冉忽然提声:“——小心脚下。”

      她们正走过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径,江蕖没注意脚下那块石头缝隙里长了青苔,很容易打滑,她差点就要踩上去了。

      江蕖分心脚下,避开了那块石头。
      “你继续说。”

      “刚讲到哪了……哦对了,你不知道,子沫的身体其实并不好,她换季时很容易生病,平日里她身边地嬷嬷们时刻注意冷暖,留心添衣,不然小妹就会生病,又像前段时间那样发热起来。”

      “怎么会这样?难道没有好好调理吗?”

      “调理当然是调理了,可那有什么用。你还记得我刚刚说子沫天天背书的事么?”

      江蕖没说话了。

      汝子冉的神情有几分苦恼,说:“子沫要是背不出,伯母就要罚她将诗文罚抄十遍,还勒令不写完晚上就不准上床睡觉。子沫只有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大半时间关在书房里,这哪里能吃得消。”

      七月正是暑热难耐的时候,江蕖与汝子冉外头只穿了件单衣,薄罗衫子薄罗裙,手上纨扇扇个不停,却还是浑身出汗。

      进了亭间,暑气消散不少,她们趁机在此乘凉片刻,等会再往前走。

      江蕖想不明白,追问道:“看到子沫这样,舅母自己心底恐怕不会好受到哪去。可是既然会心疼,为何还要采用如此……嗯,极端的方式?”

      意外的是,汝子冉同样不甚清楚,她说:“我也想不明白。要说伯母不心疼子沫,那肯定是假的——子沫每次在病中,伯母都会特别紧张,心疼地一夜合不拢眼,和平时完全是两个人,一直贴身亲自照看。”

      “无论病情轻重,只要小妹病了几日,伯母就在床边守了几日,无一例外。”
      这也未免有些太小题大做了,江蕖暗想。

      若是一两次重病在卧,裴夫人如此心焦还可以解释,可旦逢每次生病都这般心切,而且听子冉描述中,子沫经常小病,那么裴夫人的做法多少有些奇怪,不合常理。

      “我有问过祖母和母亲,祖母说哥哥现在这样子,离不脱当年伯父和伯母的疏忽教导,要怪就怪作父母的没尽职,所以伯母这是痛定思痛,改过自新了。”

      “至于母亲嘛——她小气得很,什么都没告诉我……”
      汝子冉的话委婉了些,燕夫人当时的原意是叫她少管闲事。

      汝子冉摇着扇子,难过说:“也只有子沫病好的那段时日内,伯母才会放松对她的管教。小妹缠着你的那两日,实在是因为憋屈疯了。她本来就爱贪玩,现在只能压制天性了。”

      江蕖摆明质疑:“那你那天还笑得那么开心,子沫被带走时哭得伤心,我看到你却在旁边笑。”

      “要不然呢?”子冉满脸无辜:“你想让我上去抢人吗?”

      虽然心疼子沫,可裴氏想要如何教导自己的女儿,轮不到她们这些做小辈的插手。

      江蕖:“……”
      好吧,这是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难题。

      ·
      ·
      温惠的算盘落空了。

      她计划得好,前三个月先瞒过众人怀有身孕的消息,等事态稳定,孩子也渐渐大了,再告诉汝家和江家两边的人。

      然而,却没料想这胎怀得如此辛苦。安安稳稳的日子过了没几天,温惠开始害喜了,症状还格外严重,真的是吃什么吐什么,之前晚上还能睡个好觉,现在连觉睡不成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着久了想吐,坐着长了又腰酸。

      这般大动静,想不让别人知道都难。一次众人聚在一块吃饭,席上,温惠才动了几筷子,就胃口不适,跑到边上吐了起来。

      郎中还没来,可在座汝老夫人、燕氏等都是过来人了,见了温惠的症状,岂有不即刻明白的道理?

      汝老夫人先是不敢置信,后转而大喜,老太太千念万想的心愿终于达成,马不停蹄安顿了温惠,转身就跪在神龛前上了三柱香,拜了又拜。

      ——这曾孙辈盼了这么多年,转眼半截身子都躺入棺材了,老太太原以为这辈子是没机会看到了,何曾想这喜事竟突如其来,猛然砸人一头,登时高兴地留不住眼泪,又是激动颤抖地不知所措,连话也说不利索,在送子观音娘娘面前上香时,嘴上念念有词“菩萨保佑”,手抖地差点触倒了香台,吓得燕氏裴氏和下人等赶忙上哄着抚平情绪。

      那观音像摆了几十年,汝老夫人天天勤抚拭,终于又现了次灵光。

      接下来,汝家上下兴师动众,燕夫人半点不藏私,燕窝、人参等流水一样地补品送到温惠住处,每日亲自过来慰问;裴氏态度平平,但该有的表示也却一样没少,尽派人送来了。汝老夫人年纪大了,却恨不得天天过来看那半点没显怀的曾外孙。

      既然有孕的消息被汝家众人悉知,江夫人那自然不可能瞒下去了,汝鸯和江琼各自急信一封,信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只让温惠好好保重身体,有劳各位亲族帮衬照顾,并额外嘱咐江蕖、江琚二人当下要以长嫂事事为先,不可轻忽怠慢。

      然而,即使这样好生供着,温惠害喜症状却是越来越严重,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人渐渐瘦了一大圈。

      江蕖和子冉今天过来温惠住处时,难得温惠精神,主动招呼她们进来说话。

      外头天这样热,温惠头上仍裹了额帕,她半坐在床榻上,背后枕着靠枕,腿上盖了层锦被。

      她的脸色没有以往红润,苍白了些,有些精神厌厌,可看到江蕖二人,原先颓气消减不少。

      江蕖轻叹不容易,说:“嫂嫂辛苦了。”

      温惠一笑置之。

      许是真的要做母亲的人,身上会有些格外不同,温惠这一笑,远比过往更轻柔随和。

      “没有什么辛苦的,我怀的是我的孩子,”温惠静静看着腹部,眼神平和温柔,有了和以往很不一样的意味,“为他受一点罪,我觉得是值得的。”

      这哪是受一点罪,人明明都被折腾地如此憔悴了。

      江蕖和汝子冉无法理解这种感情,但江蕖看到温惠如此辛苦,心底有些内疚。

      “嫂嫂一开始为了兄长着想,不准备说出有孕的消息时,我当时应该阻止你而不是赞成。”

      无论是她还是温惠都没有经验,下意识小看了怀孕这件事,以为只是肚子里多揣了胎儿,根本没想到孕中还有许多忌讳。

      江蕖说:“要是早些让大家知道,每日让郎中把脉,嫂嫂也不会误吃了那些伤身的东西,以致于现在……”

      温惠微微一笑,“这怎么能怪你,本来就是我擅作主张。”

      “当日在武陵的郎中就提醒我不该儿戏。他说‘妇人有孕不比寻常时候,凡事需十分上心注意,吃的、用的都要小心’,可我那时听不进去,只当他在吓唬人,怪就怪我年轻无知,若是听了他的话,今日许就不是这般光景。”

      汝子冉不知内情,在旁听得云雾缭绕,神色困惑——一个说错在当时没阻止,一个说错在自己不听劝……这两人,是在争着认错吗?

      “可是蕖儿——”温惠温声细语道:“什么事情前面加个‘若是’,那追溯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你有你的‘若是’,我有我的‘若是’,大家各有各的道理,这种无谓的假设、臆测,可以成为狡辩时推诿过错的借口,也可以是加重惭愧的理由。”

      江蕖默不作声,她素来清楚温惠是大智之人。

      温惠始终不争不抢、不骄不躁,秉性善良,她能够无条件地包容像温宝沂那样浑身带刺的荆棘,在与夫君依依惜别时留存清醒和独立,在身心备受煎熬的时候,还忍不住替江蕖开解她的无过失。

      人性最难能可贵的品质,几乎无一不能从温惠身上找出,也只有亲眼见到了,你才会相信世上还存在如此令人心生美好的女子。

      温惠和江蕖子冉说了没两句,燕氏就来了。燕夫人叫婢女送上碗新熬的安胎药,据说是最适合温惠眼下的身体,等温惠喝完药后,燕夫人便以屋里人多气闷为由,把她俩赶了出去。

      子冉正还想着跟表嫂多说几句,可按温惠现在的情况,房中又不能用冰,进去了反而添乱,可别把表嫂闷坏了,于是只得悻悻作罢。

      “走吧,我们回去。”

      汝子冉说,“我最近新学了首笙调,等会吹给你听,你不是赏乐的大师么?调音笙是会的吧?”

      子冉和寻常大家闺秀不同,她不擅长丝弦,反而独爱管乐,尤其是银字笙。

      “好。”

      走到半路,汝子冉又变卦了,“咱们先去子筠那儿,她有一把音色上好的古琴——对了,你还没听过吧?”

      “没……”
      “那正好,咱们先去找她,晚点儿再吹笙。”

      江蕖不禁无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想到一出是一出。”

      话是这么说,她脚下的步子还很实诚,径直跟着汝子冉去汝子筠的住处。

      在汝家住了大半月,江蕖还从未到过子筠的住处,不是江蕖不肯过来,而是汝子筠时常独处,不常露面,汝子冉江蕖天天见,却能连着三天看不到子筠一面。

      而且江蕖每次见到汝子筠,都是她主动出门的时候,不是在外祖母那,就是在子冉的房中。也正是如此,今日江蕖才算是第一次到访。

      子筠居处虽然离得不远,但位置很深,江蕖此前还没到访过汝家园林深处,这里枝繁叶茂,山石花木错落其间,木槿、紫薇、合欢花正盛开,各种曲径彩画游廊迂回穿梭,配以假山流水置景,洞门廊庑相连,看着竟比外头的园林设计还要精妙繁复三分。

      她们二人出来时谁也没带婢女,江蕖亦步亦趋跟着子冉,生怕一个不小心迷了路,没有子冉在前面驾轻就熟地带路,凭她一个人,可真走不出这园子去。

      去到时汝子筠没有任何准备,惊讶地望着她们,后又请入就座。

      花架子上摆了好几盆白玉兰,淡淡的香气飘在屋内,沁人心脾,江蕖觉得此地格外清幽僻静,正符合子筠那淡然如兰的性子。

      听闻是来听琴音,汝子筠也不吝啬,连弹奏了好几首。江蕖不知道子冉调银字笙的水平如何,但如果要与子筠在琴技上的造诣相媲美,那她可得下不少苦功夫。

      之后,江蕖与汝子冉就一直留在子筠房中,晚膳也在这儿吃的。

      她们在兴头上都忘了时间,直到天日晏晚,二人才意识到有些太晚了,于是起身告辞。

      此时外头天色幽碧,灰蒙蒙的一层蓝。江蕖提前借来两盏灯笼,打着灯光慢慢走回去。到了晚上道路更难分辨,江蕖眼前暗,感觉每条路都找不出区别。

      子冉并肩靠着江蕖,照例是由她来指路,子冉把灯往哪条路上指,江蕖就跟着往哪条路上走。

      子冉不停拨开茂密的树梢,嘴里嘟囔道:“好嘛,这树枝都探到面前了,怎么还不拿剪子剪了,一定是下人们偷懒。”

      “前几天下了场雨,这些草木长得也忒快了些。”

      她起初只是抱怨,谁知后头越走探出的挡路叶子更多,被合欢花接连扫到脸上,子冉不由开始动气:“这些人偷懒不干活,太过分了。不行,我要告诉母亲,让她好好地罚她们一顿!”

      江蕖忽然停住脚步。
      “不对。”

      来时不觉得树木会挡路,她们在子筠院中呆了不短时间,可树丛断断没有生长如此迅速的情况。

      汝子冉踢到颗小石子,骨碌碌地滚,在一片沉寂中发出明显的动静。

      她问:“怎么了?”

      “等等。”

      这条路越走越陌生。

      天际已经彻底黑下来,正是日头降落、月轮未升的最晦暗时刻,影子像是长在了树身上,黑黢黢的一片。

      探出的树梢如同不明生物的触手,遮住了前路和后路。

      “……这个地方,我们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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