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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翠翘 上 ...

  •   王九被江蕖的表情唬住了,他从未见过一个小女孩身上的情绪如此沉重,几乎被能凝结成冰的恨意吓得全身发凉。

      王九欲哭无泪,这......这又是咋了!好端端地犯啥事了?

      那女郎也猝然惊骇到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江家小姐忽然对她产生这么大的敌意,好像自己是她上辈子的仇敌一样!

      女郎胆敢在王管事面前犯事,那是晓得王九根本不敢给她苦头吃。这娘子心思玲珑,是个有主意的,只在对她有用的人身上费心思,平日惯会讨好主事嬷嬷,拿些好物孝敬她老人家,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所以一些小事嬷嬷并不会刁难她。

      何况王九现在落魄,此事就是闹到坊里,难看的也不会是她。

      可这并不意味着女郎能挺直腰板做人了。她也好,王九也好,在贵人们眼里都是可以一念夺取生死之权的奴婢。女郎亦不知何处冒犯江蕖,她身体下意识想往后退,忘记了自己还跪在地上,一不小心被腿绊倒身子,险些将脸擦到地上破了相。

      趁着这段时间,江蕖整理好情绪。她也是那一刻被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才看到那个女郎并不是崔娘。江蕖觉得有点熟悉,只是因为她长得确实有几分肖像崔氏。

      但只是有点像而已,这张脸过多少年也不会长成她记忆中崔娘的长相。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

      江蕖竭力冷静下来,回想起他们先前纠缠的内容:“你叫什么名字?”

      “翠翘。”女郎还未醒过神,怔怔回了两个字。

      “翠翘?”江蕖在嘴里念叨了几道,才明白是哪两个字。

      “是个贵气的名字,难怪你不想改。”

      翠翘是一种极名贵的饰品,常戴在发冠上作为装饰,颜色绮丽出彩。其中形容它最出名的一句便是《楚辞》中的:”砥室翠翘,絓曲琼些。“

      此物精美,但由于其质料过于昂贵,普通官宦人家的女眷有两三对翠翘已经算是拿得出手了,她们只在盛大席筵上佩戴,作为彰显身份的标志。江蕖身为二品武将的女儿,手上也只有几副翠翘头面,其中还大多来自母亲汝鸯的嫁妆。

      看来翠翘此人,恐怕不甘于燕雀之志。

      乐府的管事陪笑道:“可不是吗?哎我就说是个心气儿高的,起这么个贵重的名,不像下人,反倒像是小姐们用的。”

      阿眷早先把筝线交给了婢女,赶紧跟过来了,她甫一听见后不高兴地打断:“乱说!哪家小姐会取这样俗气的名字?”

      阿眷撇撇嘴,她都不兴用这样的名。

      翠翘飞快瞟了阿眷一眼,阿眷以为她不服气,瞪了回去。她说的本来就没错,只图富贵不论及深意的名字,白送她都不要!

      江蕖若有所思,这个翠翘和崔氏有几分相像,声音更是几乎一模一样。现在又赶巧了,“翠”同“崔”音色也近,巧合之处未免太多。

      江蕖一边揣摩,一边心思开始有些动摇:难道因为这一世她的改变,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或多或少影响到了原本的发展轨迹?——导致这一世崔氏不会于此时出现;又或者,更可能的一种情况是,会不会眼前的翠翘,就是前世的崔氏......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但在不同的世界中扮演相同的角色?

      江蕖定定望着翠翘,翠翘迟疑着闪避她的目光。

      静默片刻,江蕖突然饶有兴致地念了一遍:“翠翘?”

      “先留下来吧。”

      王九晃神,不禁大喜:“多谢小姐赏脸。快快、翠翘,你还不赶紧谢过小姐。”

      “不止是翠翘。”江蕖眼风扫过其余四位伶人,“她们几个都可以留下。”
      这下不仅只王九和翠翘,连那四人和阿眷都愣住了。阿眷压低声音:“姑娘这......”

      江蕖轻拍下阿眷的肩,示意她自有打算。江蕖看着反应过来后脸上抑制不住兴奋的王九,道:“王管事别高兴太早,我这有要求的。”

      王九正要连连应下,江蕖却说:“不妨等我先提完?”

      “翠翘等人会安排住进丝厢房,但你们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得出门半步。”

      众人不由一愣,这算哪门子要求?

      江蕖慢腾腾添上后半句:“无论什么事的意思,就是你们生老病死,都要待在里面。谁要敢出来,哪条腿先跨出院门,就将哪条腿卸了挂在门上。懂么?”

      诸女郎瞬间齐齐色变。

      她们进江府可不为了把自己关起来一辈子,像牲畜一样圈养在一方围栏里!

      唯独阿眷不往心底去,自知姑娘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这话多半是吓唬这帮人的。果然,下一刻江蕖哧地笑道:“我开玩笑的,吓着你们了。”

      她说的话真假掺半。江蕖人性未泯,不至于真因为哪位踏出厢门半步就卸掉腿,但其中若有人触及底线,下场绝不会比江蕖先前所说的更好。

      狠话谁不会讲,区别在于有人光说不做,好比王九之类;有人当真付诸实践,比如江蕖。

      ·
      下人们很快就将翠翘等人安置到丝厢房中,王管事见差事办成,半刻不欲多留赶紧告辞溜了。

      他今日算是见识了江家小姐的厉害,小小年纪行事果决,打了个巴掌再给颗甜枣,叫人明面上挑不出错处。即便是传出去了,冒犯之处也只会被认为是孩子不谙世事下的无心之失。

      而对诸娘子来说,虽然江蕖后来承认不过是句玩笑话,但依这口吻,谁知道她哪句真哪句假?

      指不定“玩笑话”是假,“断腿”是真。

      总之,短时间内五位伶人不敢肆意离开此地,而这恰巧正中江蕖的本意。

      江蕖当时一直注意着翠翘的神色,听到“卸腿”之言时她眼底恐惧之色不似作伪,应该是心中怖惧不假。如果是棋子,怎么会被她一两句话惊吓到?江蕖疑窦渐生的同时,也提防着翠翘故意做戏瞒骗自己的可能,于是她临时想到一出,不如将这一行人都留下来。

      此番警告后,寻常人都会有所忌惮,势必不敢随意走动,若翠翘果真别有用心,自然会露出马脚。

      阿眷不知道这些,只暗自奇怪姑娘为什么把伎子遣散后又重新招了人来。她心不在焉,连纸鹞也飘得不找方向。忽然手上一痛——筝线划破了指尖的皮肤。
      阿眷立刻回神,专心摆弄筝线。

      江蕖处理完翠翘一行人,转头便见阿眷又放起了风筝。

      这真是......江蕖颇感无奈,同时不禁羡慕起阿眷可以无所顾虑。她将心事完成了一大半,登时浑身轻松不少,这回终于坐到了石凳上,喝上一口热茶,身心舒泰下更加觉着天气晴朗,风和日暖。

      今春光已半,触目满园落英芳草无限。江蕖却是心里长叹一口气,半是感慨半是珍惜,她以前从来不以为好时节的春日,都是别人眼中不可多得的风景。

      她久在樊笼里,故一叶障目,才将她本该奉若珍宝的“春日”弃之如敝履。

      ·
      过了一会儿,阿眷跑得满头大汗才堪堪停下来,她冲江蕖笑道:“姑娘还要放么?不放我就收起来了。”

      江蕖摇了摇头。她没有阿眷那样的好精力,坐下来后越发倦怠不想动弹。
      阿眷扯紧线,趁着风势慢慢将它收回来。

      不曾想她此番误解了江蕖的意思,阿眷以为她摇头是不放风筝,其实江蕖是要让阿眷不用收回来。

      她叫住阿眷,命婢女拿来把剪子将绳子剪断。纸鹞失去了牵制,很快随风飘远,只能遥遥看到天边的一点影子了。
      阿眷一头雾水,这不是小姐最喜欢的纸鸢吗?怎么放飞了。

      “放风筝不就是放晦气?”江蕖解释,“不让它飞走,晦气哪里跟着去呢。”

      阿眷眼睛瞪得圆溜溜:“以前姑娘可不是这样说的。”过往江蕖很喜爱这只鹞鹰,喜欢到了每次放完都要收回来的地步。这也是江蕖的唯一一个纸鸢,别的风筝都入不了她的眼。

      江蕖却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曾经珍贵不已的事物,等到以后心血来潮翻出来看看的时候,可能犹记得某些物品的意义和价值,但更多的东西没有那么幸运,人在往前的岁月中忘却了和它们发生过的故事。

      然后产生了疑惑:我当时为什么要留下它?

      得陇望蜀是一种过错,因为贪得无厌理应遭受谴责,但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因为今是昨非,心境不再了。

      阿眷不解,可还是顺着江蕖讲:“既然小姐不喜欢它,那我们换一个好了。”

      江蕖沉默片刻,说:“阿眷,我们以后不会再放风筝了。”

      “为什么啊?”

      “因为......”她内心浮想联翩,倾诉的欲望是如此强烈,江蕖多么希望身边的人能陪自己一起承载重担,她迫不及待地要吐露心声。然而,临开口之际,看着阿眷尚且稚气未脱的脸——上面因急速的奔跑泛起了健康的红晕,一双杏眼明亮如镜。

      江蕖一时凝噎,话锋随之一转。
      “......因为、我们都不是小孩了。”迎着阿眷似懂非懂的目光,江蕖轻声说,“我们年纪都不小啦,别贪玩了。”

      草长莺飞的事,还是留给曾经的江蕖和阿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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