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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游必有方 ...

  •   队伍在驿站稍作休整,江蕖从马车上下来,长时间久坐以致下盘不稳,若非江琚刚好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多半是要踩空的。

      这小小一惊吓,倒让江蕖立即醒神不少,她稳稳站在地上,跟二哥道了声谢。

      另一头温惠慢吞吞从车上小心下来,跟在江琼身侧,之前她一直呆在车厢里,未能仔细看,如今在太阳底下这么一照,她的面色竟难看得很,双唇紧抿着泛白,眼圈一层青黑。

      他们三人中,只有江琚年轻气壮毫无影响,除了衣食住行差了些,跟以前在府邸里的日子没差,一路上该吃吃该睡睡,眼见江蕖、温惠二人,刚离开燕京城时神气十足,精力旺盛,在途上奔波几日,便萎靡不振成这样。

      “你们还说要到西境去呢,看这个样子,好在当初没顺着你们心意。”江夫人看在眼底,不住摇头:“惠娘和蕖儿的身体别说在靖西府里如何,只怕还没到那,你们就先在半路上病倒了。”

      江蕖这回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她疲惫的不是精神,而是身体,要去关山的念头还没彻底动摇,这副身体却早早告急了。江琚则在那落井下石,他道:“果然,有时光讲道理是不行的,必得亲自经历了才心服口服。大哥说的没错,还是你过于想当然了。”

      “能先别讲这些吗?”江蕖无奈回了句,“我头疼,撑不住你念叨。”

      “……”
      江琚没再说了,但不是因为江蕖,而是看见了旁边的温惠一脸憔悴。

      温惠一声也不吭,她的状态实在是太过糟糕。江琼忧心忡忡,扶着她进驿站坐下歇息,连问:“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要不要我去找个郎中看看?”

      “你别走。”

      温惠牢牢牵住江琼的手,缓了下神色,方道:“我没甚么要紧,许是在车乘里坐得太闷了,我歇息会儿便好,你就别奔波了。”

      闻言,江琼顿住向外的脚步,他一转身,落入眼底的便是温惠脸色苍白却依然极力挽留他的模样。

      江琼心中蓦然生起一股怜惜,还夹杂些许愧然。
      ——他很明白温惠为何不愿让他离开一步。

      从所处驿站位于的官道往前数里地,便进入了中州的地界,到了中州,就要改程水路。到此为止,接下至于云南的后半段行程,便都要靠他们自己了。

      江夫人不能陪伴全程,今事态迫在眉睫,胡人虎视眈眈,关山郡频频告急,江夫人选择亲自将江蕖几个送到中州,已是出于私心。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比大军晚了足有四日行程,骑队在此地驿站暂做休整后,便要调转方向,开始往西而去。

      分别时刻在即,难怪温惠虽然感到不适,却不愿再让江琼浪费那点最后相处的时间。

      汝鸯走过来,亦很担忧:“什么是‘歇息下就好’?你莫要逞强,哪儿不舒服就要说出来,憋着怎么会好受?”

      温惠低头不语。江琼静静望着妻子,他的长相随江父更多些,刚毅勇武,线条分明,此刻脸上不再如过往般冷厉,多有动容不忍之色。

      江琚见之上前一步,主动道:“还是由我出去一趟吧。母亲和大哥晚点要动身赶路,就在这驿站内养足精神,我是个闲人,跑几回马能费多少功夫。”

      “方才来的官道上没遇见过医馆,倒回去估计也是难办,前面正好距离中州不远,进了城就好找个郎中了。”

      汝鸯觉得可行,赞许道:“就照你说的办。”

      “二哥,快去快回。”江蕖提醒一声,“你不熟悉此地,以防迷途,记得带上驿传。”

      江琚点头,甫一转身,却差点撞上了后头一个中年男子,这人是负责管理这座驿站的驿长。

      驿长听了个大概,晓得了这里头那位稍显病容的少夫人微恙,估摸着要请郎中瞧上有甚么症候。这支骑队刚才进站时,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家底细,驿长用了点心思就打听出来这是哪户人家。

      他有心向抚军将军示好,拦了下江琚的去路,冲江夫人笑道:“夫人,可否容下官一句多言?”

      这位驿长一开始就跟在他们边上,鞍前马后地张罗着。江夫人自然有所领情,眼神示意江琚先等待,“驿长直言便是。”

      驿长也不拖延,坦率道:“下官见府上少贵人有乏力气闷之状,似是受奔波劳累,又听这位公子要去寻医。下官便想着,当下站内就住有一位游方郎中,医术精湛,这一带人都称他‘卢医’;若夫人不嫌弃江湖郎中粗鄙,肯赏脸使用他,那公子何必舍近取远呢?”

      江琼一听,认为不失个好主意,欣喜说:“旧闻游方郎中们乃不图名利钱财之人,医泽四方,素有‘侠义’之说。既然有了这位卢医,我们就不去找其余人了。”他转而对江琚道:“弟弟,你和驿长一起将那位郎中请过来吧。”

      眼见江夫人几人都同意,江琼更是态度大好,说了几句“有劳驿长”。驿长受宠若惊,能博得大人们赏识的事谁会嫌麻烦?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连忙领了那郎中过来,替温惠把脉。

      不消片刻功夫,郎中就把清了温惠的脉状,言之气血亏损故而出现眩晕之症,但没什么紧要;写了十几味温补药材,都是极普通的,驿站内就常备着。

      不多时,药熬好了一剂,温惠服下后顿感缓解不少。江琼感激,欲以重金求谢,驿长和游方医谢辞不下,最后还是却之不恭了。

      江蕖静静打量着这个郎中,一言不发,始终觉得有些奇怪。

      照常理,游方郎中虽然行医有道,专治疑难症侯,却并不被多数达官贵人们待见。其一原因是,这些郎中行走江湖,常为贫苦平民家治病,下药重、狠、快,贵人们惜命,是断不肯轻易用偏方的。至于第二么,贵人们府中常备的那些医官、医者,他们自视“正统”,瞧不起草泽郎中,久而久之,权贵们耳濡目染,也开始不待见游方医了。

      百姓家能拿出多少资费?郎中们不被显贵接纳,又不选择驻馆行医,生活窘迫便不在话下。

      然而,眼前这位从头到脚看不出半点狼狈模样,反而衣冠整洁,单看外在,估摸比驿长还要年长几岁。

      待那郎中要回去时,趁众人不备,江蕖跟着走出几步,在廊下叫住他。
      “大夫请留步。”

      原来是个小姐。郎中道,“小姐有何事?”

      江蕖忽然发问:“我嫂嫂的身体底子一直很好,极少疾病,过往时有请脉也不曾听过什么‘气血有亏’,可是大夫误判?”

      寻常郎中若听到有人质疑医术,即使不至于当面恼怒,但至少也会因轻视而有所羞愤。

      江蕖是有意的。

      那中年郎中闻言一笑,脸上浮现几丝笑纹,瞧着竟很是平易近人,像是个笑容可掬的长者。
      ——他先前可没有这样和善。

      游方医反问:“贵人们接下可是南渡?”

      “是。”

      “水路好走。”郎中说:“贵夫人本就没有疾病,气血亏损归因于另一件事,按着吃几天药后再看下,贵夫人后面少受颠簸,仔细伺候着,应该无大碍。”

      江蕖敏感地察觉到了点东西,“您是南人?”
      大晋中州以北,除了运河之外,都是大片广袤的陆地。中州境内一条平羌江贯彻南北,水路远比陆路快和好走。

      郎中没有认同,也没有否认。
      江蕖当下存疑,“还未请教您姓名?”

      郎中摇头,“医者讳名。”
      顿了顿,他又接上后半句,“何况敝人算不得一个好医者。”

      廊内落下一道阴影,恰好印在游方医的脸上,表情顷刻间变得不可捉摸,巧妙隐藏了他眼底浮现的深意。

      这自相矛盾的话可真有意思。

      江蕖若有所思,忽地转念思及“医不自治”四字,兴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便没再继续追问。

      ·
      ·
      温惠服药后缓了会,感觉舒适不少,江家人终于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驿长从外引一人进来,这人刚一出现在众人面前,朗声张口道:“然姐——”
      此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话音刚落江蕖几人纷纷怔愣,还未弄清他是谁,只见这人大迈步径直向江夫人而去。

      江夫人万分惊喜,立即前迎,道:“行云可算来了!”

      “姐姐,多年未见,你竟还是半点没变,”行云距离江夫人一臂之遥,认真探察江夫人的细微变化,唏嘘道,“——只有弟弟我老了,姐姐却还和当年一样年轻、漂亮!”

      明知这是打趣,江夫人却被真的逗乐了。

      江蕖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男子,便是云南汝家中那位二舅父,汝行云。汝老夫人一共三个儿女,江夫人是第二个,最小的那个是汝行云,‘然’字是母亲以前的小名,江夫人与汝行云姐弟感情极好,但年轻上相差较大,足有八岁之多。

      “胡说!我于归之年,你才多大点年纪?成天顾着斗促织、闹学堂,还跟我说这些混账话。”江夫人果然笑骂道:“你比我年轻几岁?却敢当着我的面说自己老了。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欺我?”

      汝行云服输,忙道:“是我一时高兴上头误言了!怪我。”

      江夫人本就是故意这么说,哪会真因此动气,她出嫁后因各式各样的缘故,极少能有机会再回云南,见到族人的次数屈指可数,遑论如今与自己的亲弟相见。

      他们姐弟二人都是惊喜交加,忘了周围的人,自顾自说起话来。还是江夫人勉强打断激烈的心绪,说:“你们快过来,见过你们的行云舅父。”

      温惠、江蕖和江琚都是第一次见到汝行云,唤了声“舅父”后,汝行云与他们对视片刻,只觉江琚几人个个样貌出众,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风度,未能方喻,不由和汝鸯感慨:“这几个,都是姐姐你的孩子?”

      江夫人点头,示意着,“这是琼儿的夫人,名作‘温惠’;剩下两个小的,一个是我的次子江琚,另一个是我的幼女江蕖。”

      汝行云顺着江夫人的指意,一个个看过去,在江蕖身上停留时间稍久,最后失笑。

      “姐姐闺中时就和普通小姐不一般,就连教导出的女儿也是格外出众,不同寻常。看着蕖儿,倒像是见到了姐姐曾经的风貌了。”

      汝鸯好似煞有其事,也细细看了眼江蕖,附和道:“好像是有点——真有这么像么?”

      汝行云含笑点头。
      “然姐难道不知道?”语气带了点善意的疑惑。

      “……”
      汝鸯一时失言。

      她算是世间难得经受过大风大浪的女子,一时回想起妙龄之年,仿佛已是前尘旧事般遥远,刹那间竟酸涩不已。

      难为这世上永远有人替她记得年少时的模样,而她自己都快浑然不觉了。

      故人相见重逢,就是这一点不好——太久没有了解到对方的生活,所以即使见了面,也只能一遍遍提起过往。可眼前人已非彼时人,这样的缅怀,是欢愉中夹杂着酸楚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卢医:春秋名医扁鹊的别称,后见于泛称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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