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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南墙 ...

  •   眠眠等人都在,不忍心插足这一场面,纷纷静默退让。

      江蕖虽然未出声,但她的反应比言语来得更及时。

      汝鸯忍不住重复念道,“是......元元罢?”

      话语中已经有哽咽的意味。好像除了一遍又一遍地确认江蕖的身份外,再没有可说的了。

      其实哪里真的无言?只是太久不见。

      时间的绳索系在两头,思念的怀想抵不过岁月的威力。绳子两端的人渐离渐远,以至于有一天,到了无法用言语抚平距离的地步。

      “不是元元了。”江蕖说。

      小字是称唤孩提的。当年小江蕖只有四岁,自然能如此称呼。现在都到了知事的年纪,哪里还用儿时的叫法。
      汝鸯一愣。

      ......是她疏忽了,忘记了昨昔今非。那孩子长大,该怎么称呼?

      正值汝鸯迟疑,犹豫接下来如何开口,突然间听到——“母亲。”

      江蕖眼底有湿意,间隔许久,终于出声:“母亲凯旋告捷。一路辛苦了。”

      边境的风吹日晒“不容易”,回京的星驰骑兵“不容易”......许多总总辛苦,使汝鸯鬓染风霜,衣染尘土。母亲出现时的“狼狈”模样,成为真正击垮江蕖的重石。

      她哽咽着,脸颊是红红的,可能是高兴,也可能是因为长久的憋闷委屈,但这些都不重要:“我很想您。”

      汝鸯再也克制不住,失声流泪,将女儿紧紧揽在怀中。
      “......”

      倍感幸运的是,即使绳子的两端各自在不同的地方漫游,但绳索始终存在。绳子的束缚,或者,更确切地形容——羁绊——血缘、亲脉的羁绊生出牵挂。所以遥远的两端终将相遇。

      阊阖春风起,蓬莱雪水消。直到这一刻,江蕖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才真正明白这句诗蕴含的意义。

      大抵世情最深处的坚冰,都会在晴山展翠屏的春日里消融。

      ==
      一月之后,江策班师回朝,陛下亲自出城于长亭处迎接。

      帝王圣明,臣子贤能,古之所向。如此君臣相得,自然引来文人们一番美谈。

      而在众多文墨中,江策作为武将,却很少以“莽夫悍武”的描述出现。这大概和江策本人的形象有十分联系。

      在江策身上,很难见到多数武将常有的粗犷豪气,反而极其肃穆严正,几分类同克己复礼的君子作派。

      而这一出入也为同朝官员们津津乐道。同僚们啧啧称奇,调侃江长歇当年不入仕林,实乃白费天生的文人气度!

      不过,要真让江长歇做个文官,文臣们不免心底打起咯噔,依他在边疆的表现,出人头地还不是指日可待?恐怕朝堂之上就没他们的立足之地了罢。

      征西将军的威严不止是在军中,他在家人面前也不例外。对于江蕖而言,江策始终以严父的形象存在在她的记忆中。父女之间相处的时间少之甚少,可以说,几乎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在前世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一直处于僵化,仅维持表面的得体,以汝鸯在其间调度,才有偶尔几次的沟通。

      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江蕖从市井流言中了解到的征西将军,远比她和江策相处中了解到的多得多。

      江蕖在家中见到的时刻板着副面孔的父亲,只有在旁人的描述中,才会变得生动、丰富起来。那些御马杀敌的酣畅淋漓,那些戎韬於武帐的曲折离奇......原来才是父亲真正的、不曾给江蕖看到过的,作为将军的另一面。

      前世江策终其一生,大概也从未预想过,那个对他避之不及,态度冷漠的女儿,内心深处一直以来对他由衷佩服。但是敬而生畏,还有隔阂的缘故,父女的关系也只维持在浅薄的水平。

      而今又一次见到父亲,江蕖心底发憷。即便她按以前的年纪来算二十有余,可根植到骨子里的疏离不是一两日就能改变的。

      所有人都到了前厅。但江策不开口,厅内沉寂得针落有声。

      过了好一会,汝鸯无奈于拘谨的相处方式,率先打破寂静。她安抚孩子们,“快坐下吧。都是一家人,怎么弄得如此生分。”

      后半句略带不满的话是说给江长歇听的。

      江长歇听出来了,有些尴尬,但表面八风不动。

      他已经在尽量避免气氛凝滞,可多年军旅生活磨砺出的威势,与景象太平的京都风气格格不入。旁边伺候的下人面对收敛后的江策,依然感到压迫逼人,她们大气不敢出,手上动作轻到几近无声。

      这使环境突显得更加安静。

      江策终于开口,问的人是江琚。他沉声道,“江琚读国子监有七年了?”

      江琚立刻起身,恭敬低首回道:“是,父亲。”

      “国学学得如何?”

      “太太说你在国子监的表现一直很好,在今春考校中拔得头筹。”江策沉声道,“有几位夫子举荐你参加今年的科举,琚儿也是一样打算么?”

      江琚犹豫起来,没有立刻回答。

      开春考试后,授课的夫子们私下点评一番江琚的诗赋、经义。江琚的老师告诉他,以他如今的才识学问,中举并非难事。虽称不上十拿九稳,但老师的想法是让江琚趁早参加常科考试,若侥幸通过后再应会试、殿试,江琚一来年轻,二是凭仗父亲江策在朝中的地位,日后定然官运亨通。

      夫子们难得看到优秀的苗子,且学生自身条件极佳,都藏了份私心。

      然而,江琚却推诿了这份好意。

      他头埋得更低:“儿子自觉学艺不精,已委谢夫子的好意。只是......这是夫子私下和我论及,父亲......从何而知此事的?”

      江琚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他现在不选择入仕,自是有一番考量。可江策突然问起,反倒让江琚猜测是否自己的主张与父亲意愿相左,难道父亲另有打算?

      江策点头:“我对此也是一样的看法。琚儿这点做得比你兄长好,不急于求成。”

      江琼面色微郝。他当年在西境,有一回意气领兵深入草原,结果差点被突厥人围剿,命悬一线之际,江策领一支精锐出现解救下他。

      江琼经此一役,再也不敢率性而为。陈年旧事在弟弟妹妹面前提起,总归挂不住脸面,他连忙转移话题:“弟弟拒绝了夫子举荐,那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这样的好事可不多见啊。”

      “这确实是件好事,”江琚顿了顿,“可我们江家经受不起。”

      江琼琢磨片刻,随之了然。

      征西将军江策在朝中地位,对江琚而言有利亦有弊。诚然,如夫子所言,有这样一位父亲遮风挡雨,江琚在官途上几乎遇不到坎坷;但也正因为江策的存在,陛下不会重用江琚这个臣子。

      江家已有两位将军,江策自不必多说。江琼少年将军屡立战功,过段时间,必然要再授加封。在陛下眼中,这不亚于一个危险的信号。

      靖西大军越发脱离帝王掌控,这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而江琚入仕,江家文武两派互相牵连,更是直接挑战明帝的底线。

      江琚正是念及这一点,所以推拒了老师的好心。

      江策和汝鸯视线触碰,相望一刻眼底皆浮现愧色。

      新帝登基时小看了江策的能力,才让一名小小卫将于短短二十年余一跃成为大晋权势最高的武臣。而年轻时的江策也不曾预料到自己会有今日的显赫,江氏发迹始于江策这一代,他的第二个儿子才学兼优,但于武艺上不是个好苗子。
      否则,江琚早便去了军营,自不必受诸多限制。

      国子监的夫子既然能说出那一番话,不出意外是有把握的。他们多多少少涉足科举章程,若有意对江琚照拂一二,江琚中举会容易不少。

      哪个少年人不意气风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算佳谈,二十出状元,才真真令人惊才艳艳。

      而这些,与江琚无缘。

      江策沉默许久,“父亲对不住你。当年不该让你走文仕,本以为在武将的家庭里当个文人,或许才不埋没了我的小儿子,不料如今反倒成了掣肘。”

      江琚却道:“父亲言重了。只不过推迟参加科举罢了,我离十七还差几个月,如此年纪晚些考试又有何妨?我自觉学识不够深灼,反倒觉得延缓些更好,毕竟我朝各地俊杰文秀数不胜数,与他们一争高下.,儿子还真没把握能胜出。”

      江琚这么一宽慰,更让为人父母的愧疚。可江琚心意已决,江策也明白从利弊分析上,江琚的决定是正确的。

      便也只能如此了。江蕖心情沉重,神色复杂:原来,没有崔氏的挑拨下,二哥做出的选择会是这样。为了父亲和兄长的官途,为了不打破陛下能容忍的平衡,搁浅了自己的抱负。

      江琚感到氛围凝重,想要缓和,又不知道谈论些什么才好,再抬眼望着刚刚回京述职的父亲,也唯有陌生。

      汝鸯察觉到父子间的生疏,打个圆场,问起江琚生活上的琐事。汝鸯问了,江琚便顺承一条条回答,期间又连带着提及旁边的江蕖几句。

      江蕖语气轻淡,没什么不自在。汝鸯点头应会,余光打量身边的丈夫,江策端着杯盏喝茶,却竖起耳朵听她们的谈话。

      其实汝鸯哪里是真的要问?她回来的早,江蕖和江琚的起居她清楚不过,只是借自己的口,让不知道如何主动开口的江策了解到孩子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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